牆上的掛鐘每一次轉動都發出輕微聲響,在黑夜里不斷被放大,因為年頭已久,轉動已經不怎麼流暢,就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了針頁,緩緩向前撥動。
窗外開始泛白,辦公室里依舊風平浪靜。
早晨6點。
離交班時間只有一個小時。江哲有些懈怠。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肩頸,坐在前面的付明這幾個小時好像都沒怎麼動過,意志力驚人。
正在這個時候,值班室的門被敲響,還沒有等人回應就被推開。
「付主任,李小文已經醒了,她的情況不大好。」50幾歲的老護士長張瑜像是受了什麼驚嚇,臉色微微發青,語氣急促。
「去看看。」
暮擒煙站了起來,江哲趕忙跟上。
李小文的病房在三樓的重癥室306,那是即將進行手術的病人常呆的地方。此時醫院的過道里已經有早起的人在走動。306在樓底拐角靠右的最後一間病房,不巧,正在付明辦公室的上方。
重癥室306門口,牆上的標牌已經換新。
李小文,骨科。
主治醫生︰付明。
病房的門半開著,這對一些「特殊」的病人來說,是一種忌諱。趙瑜是個經驗豐富的護士,按理來說應該不會犯這種錯誤。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有什麼東西迫使她這麼做。
江哲跟著暮擒煙走進病房。
病床前,剛畢業的小護士正在收拾手中消毒盤的器具,她臉上掛著一絲驚慌,小心翼翼的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盡管如此,臥躺在病床上的李小文雙眼還是死死的盯著她,目光中的怨毒令人通體發寒。
「什麼時候醒的?」暮擒煙靠近病床,擋住了李小文的視線。
「三十分鐘以前。」小護士松了口氣,如實答到。
「家屬來了麼?」暮擒煙看了眼病床上那條□□在外的扭曲小腿,被酒精擦去血水之後膿腫發黑,一大塊凹陷的血肉下,骨頭依稀可見。壞死的組織已經開始向上漫延。
「還沒有,病人拒絕交流。」小護士有些為難的說。
「李小文?」江哲試探著叫了一聲。
這一聲似乎終于抓起了李小文的注意,她微微抬頭,之前即便被擋住也依然維持不動的雙眼,看了過去。
只一眼,視線便牢牢定在旁邊的張瑜身上。
空氣中流動著一股淡淡的腐臭,不像是從這條腿,而像是從她整個人的身體里散透出來的。
「不要截肢,不可以截肢。」她的聲音冰冷中帶著一絲詭異,無比的冷靜的吐出這句話。
暮擒煙若有所思。
「先做菌培,放射科上班後拍個片,送到我辦公室來。」他沒有準備在值班結束後回家休息,因為李小文顯然是這個世界的關鍵人物。而他想要殺死厲鬼,自然要想辦法了解它。
*
上午8點。
醫院里人滿為患。暮擒煙打發江哲回家休息,自己一個人從值班室回到辦公室。
骨科辦公室分為內外兩個部分,平時坐班的看診室,和供醫生休息獨立分割出來的休息間。
前段時間辦公室里另外一位上了年紀的主任病退,醫院暫時還沒有安排新的醫生過來。也就是說,這間辦公室目前只有付明一個人。
由于今天白天本來是他的下班時間,所以也沒有掛號預約的病人。
暮擒煙走進休息室,隨手帶上門,似乎有些倦意,閉目靠在付明的椅子上。他手指輕輕敲打在桌面,像是在數什麼。
幾分鐘後,外面看診室的門發出「嘎」一聲,被推開了。
暮擒煙的手指停下來。
一股陰風吹過,身後窗簾鼓動,像是有一個人影被束縛在其中,掙扎著向前抓來。
休息室的門鎖發出輕微的轉動聲,牆上的掛鐘分針開始向回倒轉,每次轉動,都像什麼東西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但坐在房間里的人不為所動,似乎對一切一無所知。
直到一陣尖銳的的刮門聲,驟然在耳畔響起。
「是趙瑜麼?」暮擒煙輕聲開口問道,根本沒有睜開眼。
回應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窗簾突然被扯動,遮蓋住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由于沒有開燈,整個休息室被陰影籠罩。
暮擒煙緩緩睜開眼,似乎這才發現不對勁,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看也不看身後的窗戶,走到門邊,卻遲遲沒有伸手開門。
「嘶嘶」的刮門聲再次響起,像是指甲或刀子之類的尖銳東西,正在門上用力下劃,令人頭皮發麻。一門之隔,外面有個東西正扒在門邊,試圖把它刮開。
然而——暮擒煙直接打開了休息室的門
所有響動一瞬間平息下來。
門外什麼都沒有,木門上的油漆沒有任何刮痕。
陽光重新透進屋內,暮擒煙坐回原位,心中有了初步的判斷。
它不能直接對這具身體下手,只能通過欺騙、誘恐的方式,令自己做出錯誤的決定,主動送死。
比如剛才,一個普通人在听到門外有異常,感到慌張時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在這種恐慌氛圍下窗簾被風吹動擋住了陽光,又會做什麼?
詢問、求救、開燈,或者去拉開窗簾。
這里是二樓。當手機的訊號被屏蔽,電燈無法打開的時候,人最有可能做出的選擇——就是去窗邊,拉開窗簾並向外求救。
如果暮擒煙沒有猜錯,剛剛去了窗戶邊,將必死無疑。
醫院人聲逐漸回籠。
這一次的誘殺失敗,它似乎偃旗息鼓,暫時蟄伏了起來。
*
上午10點,外面看診室的門被敲響。
「付主任在麼?片已經拍好了。」
是張瑜。
暮擒煙睜開眼,從休息室走了出去︰「進來。」
張瑜和江哲一樣,本來值完班後就可以回家休息,卻選擇留了下來,親自把CT送到暮擒煙的辦公室。
「怎麼不回去休息?」暮擒煙看了眼她布滿血絲的眼眶,接過片,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小文看起來和我女兒一樣,太可憐了。到現在也沒有個人來看看她。」張瑜勉強笑了笑。
暮擒煙沒有再說什麼,仔細看過手上的片,示意張瑜和自己一起去306。
「是誰打電話把她送到醫院來的?」
「她自己,听跟車的護士說當時接到她的時候,她正從車間往外爬,那麼大個廠子,晚上就她一個,連執勤的保安都沒有。」
往外爬。是什麼讓一個傷成這樣的人在成功求救之後,還要往外爬?
暮擒煙沉默片刻道︰「她的腳筋已經完全壞死,肌肉組織也沒有愈合的跡象,如果不盡快截肢,可能整個右腿都保不住了。」
跟在身後的張瑜唇邊閃過的一絲詭笑。
「太可憐了。」
306重癥室內,李小文還保持著清醒,時時刻刻注意著四周的動靜。暮擒煙和張瑜一推門,就對上了她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