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的光線還是逐漸幽暗下來。床邊的台燈熄滅,窗外的月光不知什麼時候被雲層遮擋,只有馬路上涌進來的路燈提供了一點光亮。
這一點光亮,卻讓眼前的一切變得更加陰森——那個女人已經從鏡子里探出了頭。
李青青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壓抑到了極點,鼻腔的抽泣聲越來越重,再過一會兒,可能就會不可抑制的爆發。
在這樣孤立無援的可怕環境中,聲音是唯一的喧囂途徑。
「預估完成度百分之五十。」
每一根弦都有極限。
暮擒煙不指望李青青能一直撐下去。他也沒有必要讓她完全保持安靜,只要李青青不發出尖叫,暗示就不會生效。
女鬼的脖子發出骨骼擰動的聲響,它扭曲的身體僵硬聳動,不斷勾伸肩頸想要從鏡中爬出來,卻好像始終受到壓制,無法再更進一步。
只是那從干燥枯黃的頭發中露出的駭人五官,帶著一抹猙獰的笑意。雙眼即便覆著一層白膜,也透出凝成實質的恨意。
這種恨意像是針芒,令李青青全身戰栗。它還不能動,這個認知讓心頭的恐懼稍微平緩,又不可抑制的生出一個疑問,她為什麼恨自己?
李青青活到現在,自認還沒有做出什麼能讓人死後化身厲鬼,找她復仇的事情。
「你為什麼來找我」她的聲音顫抖的厲害,因為害怕而不連貫。房門被鎖,沒法逃月兌,也根本不會有人來救她,所以她只能嘗試用另一種方式,自我救贖,「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來找我。」李青青咽了咽口氣,忽視心底詭異的熟悉感。
「我和你無冤無仇」那個蒼老的女鬼聲音古怪而尖銳,斷斷續續開始重復這句話。
「我和你無冤無仇」
她真的,只是在無意義的復述李青青的話麼?
暮擒煙微微皺眉。
女鬼的雙目染上一絲紅光,它本已經沒有了意識,此刻卻被這句話,激起了滔天的恨意。從喉嚨里,艱難輾轉出了三個字——殺了你。
這個生存者到底做了什麼?
李青青在這毒蛇一般的目光下,幾近窒息。她無比清晰的意識到,只要這個女鬼能從鏡中月兌身,一定會殺了她。
「預估完成度百分之六十。」
既然是這樣的話。
她站了起來,從房門一側抓起了不算重的木椅。滿布淚痕的臉龐、還沒有平息的哽咽與抽泣,全部揉雜在破釜沉舟的狠絕之中。
不如趁這個機會,先下手為強。
「警告,預估完成度劇烈波動。」
暮擒煙站在幽暗的角落沒有采取任何措施。生存者就是生存者,即便被封去了記憶,骨子里的東西也無法磨滅。
李青青迎著鬼婦的怨毒目光,砸碎臥室里所有的鏡子,碎片散落一地,折射著暗淡的輝芒。
這樣做到底是殺了它,還是釋放了它?
台燈重新亮起。
「預估完成度大幅下降」
李青青有些神經質的從呢喃到嘶吼︰「不管我做了什麼,你都殺不了我,殺不了!」
暮擒煙微微嘆了口氣。體內的恨意攀至巔峰,已經開始影響現實。他的身形逐漸從黑暗中顯現。在李青青眼中,佝僂而瘦小。
這鏡中的惡鬼,不過是暮擒煙制造出的投影,被壓制是假象,無法掙月兌也是假象。不論鏡面是否被破壞,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真正想要殺死李青青的惡鬼,這一刻,才在臥室內無數陰暗情緒的滋養下,化為實質。
地面所有碎片中都藏著一只眼楮,滿布紅絲的眼球正死死的盯著李青青,像是枷鎖、像是孽障,將她銬牢。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李青青的情緒終于崩潰,她連滾帶爬的去撞房門,但房門像是鐵塊,沒有絲毫松動。
一雙蒼白的鬼爪,掐住了她的咽喉。
這個從空氣中現形的蒼老鬼婦擠出一抹滿足的笑意,瘦小的身形微微顫,在李青青的掙扎中,不斷重復著一句話︰「我替你報仇了,我替你報仇了」
「完成度百分之九十」
「完成度百分之百。」
「生存者李青青死亡。宿主獲得積分3400,剩余積分4900。」
李青青第二次進行生存戰爭,被投放到了d級戰亂世界,她頂替一個老婦的身體,孱弱而無用。
已經在第一個世界中受到教訓、險些死亡的她開始知道,在這個游戲里想要活下去,必須拋棄所有不需要的憐憫和軟弱,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掠奪積分。
投放到d級世界的生存者如此之多,變數和死亡如影隨形。也許下一秒,她這個沒有任何積分保底的新人就會因為己方boss的死亡,直接被抹殺。
好在主神安排的每一個身份,都不會毫無用處。她的陣營屬于反派,但這具身體的兒子,卻因為曾經收留過落魄的主角,是一名正派的小boss。
想要對付這樣一個溫柔孝順,與人為善的爛好人實在太簡單了。李青青幾乎沒有廢什麼功夫,便殺掉了沒有任何防備的「兒子」。
或許他到死都不知道,從小教導自己從善心正的母親,怎麼能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狠心。
佔據她的身體,殺死她的兒子。還沒有徹底消散的靈魂,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她什麼也辦不到,模不到,踫不著。仇恨禁錮了她的靈魂,卻沒有給她報仇的力量。
直到今天,已經迷失的靈魂這滿腔的怨恨,終于得到釋放,她替自己的兒子也替自己,報了仇。
可就李青青來說,她又做錯什麼了呢?她只是,想活下去罷了。
暮擒煙眼前一切逐漸碎裂,這個世界對主神來說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第一重贖罪世界崩毀。
進入第二重贖罪世界。」
「生存者︰王兵。
此次贖罪對象︰c級世界,朋友。」
「生存者已進入贖罪之地,倒計時開始」
*
晚上八點十分,育德高中。
走道里刺耳的鈴聲響起,這是第一節晚自習和第二節晚自習中間,有十五分鐘休息時間。
王兵憋了一節課,終于得空出了教室,他把玩著口袋里的東西,有些心不在焉的和沿路的同學打招呼,眼楮一直看著下方。
育德高中並不大,教學樓四面相連,像一個巨大的回字,圈著中心的花壇假山。
花壇里頭有一棵老樹,在王兵眼中,活的著實可憐。被幾棟陰森的教學樓堵在中間,只有正午那會兒能見著點陽光。
這讓他生起同病相憐的感覺,畢竟他也是一樣。
王兵走到那個常去的角落,四下望了望,確定沒人,叼起一根煙點燃,呼出一口白霧。
他對學習不敢興趣,也沒有考上大學的打算,每天在這棟樓里,都是混日子。
靠東邊這棟教學樓稍長一些,往外多修了兩個教室。教室現在已經閑置,堆滿了桌椅。不容易被巡查的老師發現,所以他經常躲在這抽煙。
平時上課用的教學樓是南邊臨著操場的那棟,老師的辦公室在西棟。北和東,都是微機室、檔案室這類少有人來的地方。
所以這個衍生出來的東北角,就像是多余的一節,偏僻、破舊。尤其,他還在五樓。
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閃爍。遠處走廊里亮著昏暗的燈。
王兵眯了眯眼,享受吞雲吐霧帶來的片刻愜意。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