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九七八年一月一日，元旦這一天就來臨了。
趙曉明一大早起來忙里忙外的，直到中午才能停下來歇一口氣，把手搭在眼楮上方，看了一眼熱鬧的操場，心滿意足地嘆了一口氣。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燦爛，一點也沒有冬日的寒冷，在太陽底下暖暖的像是春天，也幸虧這樣，孩子們才能毫無顧忌地月兌下了厚重的棉襖，換上花花綠綠漂亮的演出服，一個個歡喜得都快要瘋了。
舞台早就布置好了，鋪著鮮紅的地毯，拉上了暗紅色的幕布，幕布上掛著閃閃的紅五星，還有今天表演的主題《紅色娘子軍》。
為了能讓孩子們能安心地看演出，趙曉明和杜月紅一早就讓孩子們換好服裝，扎好頭發，臉上用紅紙蘸水畫上兩團紅暈，額頭上點一顆紅痣，就算是化好一個舞台妝了，也虧得是孩子，不覺得可笑，反倒透出幾分可愛來。
趙曉明讓孩子們把自己的板凳搬到舞台下面擺好，等著觀看表演，孩子們第一次打扮成這樣，都有些不好意思出去見人，扭扭捏捏地不肯出去，最後趙曉明發了火，才推推搡搡地出了教室。
操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等待看表演的鄉親，第一次看見自家的孩子打扮成這麼一副模樣，都善意地哄笑起來，有人還大聲地笑著說︰「嘖嘖，這不活月兌月兌的善財童子嘛！」
把孩子們都羞得紅了臉，有些臉皮薄的非要往課室里跑，趙曉明和杜月紅費了好大勁才把紀律整頓好，讓孩子們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人們也各自佔據了適當的位置，只等表演開始了。
歌舞團的演員們也早就來了，佔用了兩間課室分別用作男女演員的更衣和化妝室，不管是大人和孩子都對這些頭頂上似乎有一圈光環的演員們非常好奇，大人礙于面子不好湊過去，那些不在學校上學的孩子們就沒有什麼顧忌了，成群結隊地湊到人家門口去張望，被里面的人氣急敗壞地趕出來了好多次，每一次都惹得外面的圍觀群眾一陣陣的哄笑。
就是在這麼一個亂糟糟的氣氛中，趙曉明看到張天亮已經過來了，就坐在她特地為他留著的位置上。
他換了一身干淨的出門衣裳，頭發也是新理過的，打扮得干淨清爽，在一群土的掉渣的父老鄉親中，顯得特別地鶴立雞群，趙曉明得意地想，她的眼光真是好啊！
張天亮今天確實是特地收拾了一番才過來的，直到現在，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趙曉明跟他說的話，他的心都還會「砰砰」地跳。
昨晚趙曉明特地問了他︰「明天的表演你來不來看？」
張天亮下意識地提高了警覺︰「你的節目在什麼時候？」他只知道趙曉明也要參加表演，可是具體表演什麼，和誰一起，卻是不知道的。
「在最後，壓軸呢！」
「那要不我前半截先不過來，後半截再來看？」他最擔心的的，是趙曉明會誤會他對喬念念余情未了，特地過來看她的表演。
「早點來嘛，干活也不差那一會。」趙曉明倒是沒想那麼多，她只擔心他這個人一旦投入工作，就會忘了周圍的事，萬一他真的給忘了，錯過了時間，那她這麼長時間的準備不都白費了嗎？
「你想讓我早些來？」
「嗯，明天是我們相識一周年的紀念日，你早點來，我有神秘禮物要送給你。」
張天亮驚喜道︰「你要送給我什麼禮物？」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反正你早點來，不許遲到，我留好位置給你。」
雖然不知道她要給自己的驚喜是什麼，但張天亮還是在上午收工以後，很認真地把自己拾掇了一番，才來到學校，坐在靠近舞台正中視野最好的位子上，張天亮覺得自己心跳得像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伙子，期待著她將要給他的神秘驚喜。
相識一周年紀念，呵呵，她們城里人講究就是多，不過也挺有意思的，她要是不說，他還真沒想到，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們認識就已經有一年了。
張天亮突然懊惱起來，他就這麼空著手來的，根本就沒有想到要給她帶什麼禮物，她這麼重視這個日子，會不會很失望啊？
張天亮急得頭上冒了汗，焦急地站了起來想要回去找點什麼，可是該送她什麼好呢？平時只要發覺她少了什麼，都會急急忙忙地想法子找了來給她，如今臨急臨忙，還真想不到該送點什麼才好。
這時開場的音樂已經響起來了，在他身後的人不耐煩地叫起來︰「前面的人坐下來啊，還讓不讓人好好看了。」
他的位置在正中，身邊的人群擠得滿滿當當的，這會兒就算想走也擠不出去了，想到趙曉明千叮萬囑一定要他看完全場，只好悻悻地坐下，暗暗下定決心往後一定要牢牢記住這個日子，提早做好準備。
由于心里存了事，張天亮的注意力就沒怎麼放在舞台上的演出上，台上的表演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作為主角的喬念念時不時看一眼舞台下面的張天亮，卻氣憤地發現，每一次他的目光都沒有放在自己的身上，不是看著旁邊無關緊要的配角，就是盯著底下的台柱子發呆。
難道我的表現就這麼差，讓你連看一眼都不屑嗎？喬念念越想越是氣急敗壞，以致于她兩次做錯了動作，還有一次走錯了位，害得她旁邊的一位配舞演員差點兒絆倒。
旁邊配舞的幾個女演員們互相使了一個眼色，不動聲色地悄悄改變著腳下的走位，限制喬念念發揮的空間，雖然不能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吧，但膈應一下她也好。
誰叫這女人這麼囂張的，才一來就非要演主角，對人對事還這麼高傲，偏偏團長還因為她的後台背景不得不巴結著她，團里的男人們也爭先恐後地捧臭腳，她們看她不順眼已經很久了，看在她很快就要離開的份上，只給她一點顏色瞧瞧，算是客氣了。
喬念念果然氣得跳腳，可是又無可奈何，在舞台上總不能就這麼撇下觀眾發脾氣走人，只能把氣都憋在最後，發誓在最後的一場壓軸舞中一定要大放異彩，讓所有人都流著口水跪舌忝。
她就不信，到時候張天亮還能不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最後再來一個華麗的轉身，到時候就讓他後悔去吧！
喬念念這身孔雀舞的行頭也是精心準備的，小縣城的歌舞團里找不到她想要的東西，這是她動用了所有關系從省歌舞團里借出來的一套服裝，金燦燦的頭飾，金光閃閃的長裙，每一個轉身，都會在陽光下閃爍出耀眼的光芒，足以讓她成為場上最光芒萬丈的一只金鳳凰。
她想好了，待會一出場，便去佔據舞台上最中心的位置，至于趙曉明，想起她那套黯然失色的白色長裙，喬念念不屑地想，就讓她躲在角落里當一只可憐兮兮的布景吧！說不定到時候她看見自己的樣子，連上台的勇氣都沒有了呢！
一個舞台上只能有一個主角，而這個主角，非她喬念念莫屬。
歌舞團的舞台劇結束之後，接下來是三江鄉小學的學生表演時間，學生們表演的精彩程度跟專業的演員們當然沒得比，但都是自家孩子，演得怎麼樣不重要，能上台就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台下觀眾的熱情比剛才熱烈多了。
就算是一首走調的小組合唱，也能引起轟動全場的喝彩和掌聲，其實大伙兒也不圖個什麼，就圖個熱鬧、高興，還有下次在別人面前說起自家孩子的時候，還能得意地加上一句，我家孩子跟歌舞團的演員們一起表演了呢！
張天亮也被這種熱鬧的氣氛帶動，拋開了心不在焉的狀態，沉浸在這份與民同樂的氣氛中，直到那個□□燕的小姑娘，拿著一個話筒上台報幕︰「最後一個節目，有請我們三江鄉小學的趙老師和縣歌舞團的喬老師一起為我們表演，舞蹈《雀之靈》！」
趙曉明一邊在心里默念著對舞蹈大師的抱歉︰「真是對不起啊，借用了您的成名舞，我保證，這支舞蹈只會在這個鄉間小舞台上出現一次，一定不會流傳出去讓世人知道……」
一邊匆匆地掀開幕布，走上舞台。
與從另一邊上台的喬念念遙遙相望。
這是兩人在盛裝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喬念念金色的妝容確實很美，很耀眼，可一襲潔白長裙的趙曉明也毫不遜色，在優美的音樂聲中，繪制著精美孔雀翎羽的裙擺在旋轉中輕柔展開，仿佛是晨曦中一只潔白的孔雀蹁躚而來。
鬼使神差地，喬念念沒有如預想中那樣一上台就佔據舞台中心的位置，而是站在舞台的一側，與對方各享半壁江山，悠遠、空靈的音樂聲中，各自翩翩起舞。
憑心而論，喬念念跳得很不錯，她借鑒傳統的傣族孔雀舞，模仿出孔雀漫步、追逐嬉戲、開屏、飛翔等動作，跳得嫵媚動人，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一開場便吸引了大部分觀眾的目光，帶來熱鬧的喝彩。
只有張天亮，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牢牢地鎖定在趙曉明一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