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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楮的時候,看到的是醫院的天花板。
純白的天花板上,到處都是黑紅裂紋一般的線。在線與線的交界處,偶爾還能看到漆黑的點。
怎麼,這房子好像破破爛爛的。
正當如此想著的時候,調轉目光,孩子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為什麼呢?
到處都布滿了線。天花板上,牆壁上,床單上,床頭櫃上,花籃上,水果上……
孩子下意識舉起雙手,遞到自己的眼前。
啊啊,就連這雙手上,也滿滿的都是啊。那些,裂開的線。
這個世界,原來是這麼脆弱的嗎?
……
……
……
「這位櫻冢老師,將會接替辭職的大西老師,擔任你們的國文老師。」
講台上,戴著眼鏡的男人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
「我叫櫻冢星史郎,接下來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身邊傳來自動筆芯折斷的 擦聲,過了一會兒,一張紙條被遞到天外沙羅面前。
【沙羅你這次談的是不.倫.之戀嗎?!】
天外沙羅單手撐著下巴,一邊目不斜視地直視著講台上的新老師,一邊飛快的寫下一行文字,將紙條遞回給同桌的飯島律。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要來我們學校當老師。】
飯島律一把捂住自己的臉,深深的弓起腰來,好半天才發出一聲沉痛的呻.吟。
「……我胃痛。」
「忍著。」
天外沙羅如此冷酷的回答。
飯島律只覺得胃更痛了——日本社會對師生戀的態度異常嚴苛,如果發現老師與未成年學生戀愛,老師會被辭退,學生也會被處分——所以沙羅你這次要被發現了可怎麼得了啊?!
「沒什麼可怕的。」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天外沙羅將自動鉛筆凌空一劃,眼神雪亮。
「我會清除阻礙的。任何阻礙。」
「啊哈哈哈哈……」飯島律干笑幾聲,「你這種積極性格有時候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啊……」
天外沙羅詫異似的瞥了他一眼︰「積極行動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吧?」
飯島律嘆了口氣︰「雖然這句話基本沒錯,但也要看情況啊,又沒有哪個道理是任何場合都適用的。就算是數學書上的公式定理,也只適用于限定條件內吧。」
「不懂。」
「也對,要讓數學只有35分的沙羅理解這種事是很難的。」
「……我揍你啊。」
「哈哈,因為沙羅只有文科比較強嘛。」
「我才沒有多余的記憶空間給那些沒用的知識。」沙羅凶狠的看著數學課本,「數學這種東西,就不該存在于世界上。」
「沒有數學就沒有科技發展喔。你現在用的電器啊電話啊還有房屋都不會存在喲。」
「……反正我不需要數學就是了。」
天外沙羅賭氣似的扭過了頭。
「升學考試的時候就很需要了喲,沙羅。」
飯島律露出一個壞心的笑。
「閉嘴。我真的要揍你了。」
……
……
……
「星史郎先生的眼楮,真的很美麗呢。」
在教師辦公室里,坐在辦公桌上,少女就這樣摘下了男人的眼鏡。而對于她這個動作,男人只是以溫和的微笑,無言的縱容著。
「美麗麼?」
「嗯。」天外沙羅點點頭,「不能用漂亮這麼淺薄的詞來形容。就是美麗。」
她雙手撐著下巴,迷戀似的凝視著他。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
「要說美麗的話。」男人將左肘撐在座椅扶手上,單手拄著下巴,就那樣微笑著望著少女,「沙羅也很美啊。」
「是嗎?」天外沙羅模了模自己的臉頰,「我對這點沒什麼感覺,你還是第一個這麼對我說的人。」
「沙羅是對自己的美毫無自覺的類型呢。」男人任由沙羅從桌子上跳下來,坐在他的膝蓋上,「不過,沒有人對你這麼說過嗎?應該有很多人對你告白才對。」
他伸出手來,輕輕撫上沙羅的臉龐。
「你有一種會讓人瘋狂的美呢。」
「告白嗎?」沙羅將臉頰貼近男人的掌心,「嗯。是有很多那樣的人。不過,他們都不會對我說這種話。」
她微微垂下眼簾。
「大家總對我說喜歡我,喜歡我的性格,喜歡我的安靜,喜歡我的憂郁……明明一點都不了解我,卻總對我這麼說。」
「只有一個人,他對我說,他喜歡我的一切。」
「所以我和他交往了。」
「不過,那家伙也是個騙子。他喜歡的根本就不是我。」
沙羅呼吸急促起來,她閉了閉眼,伸手攬住男人的脖頸,仰起頭來,讓視線凝聚在他身上。近乎痴迷一般,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
男人依然微笑著,輕輕撫模著她的長發。他的動作十分溫柔,一下又一下,規律的安撫著。
「這也難怪。大多數人對別人產生好感的先決條件,就是對方的相貌。我以前在書上看過一個理論,叫做暈輪效應,是指人們往往從局部或自己所獲得的某個印象出發,對他人進行整體的認知和判斷。對于美麗的女性來說,似乎尤其如此。人們總是賦予美麗的女性更多的理想人格特征,比如溫柔、親切、聰慧。 」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櫻冢星史郎的眼神格外深邃,帶著幾絲意味不明的深意。
「不過,對于一般人來說,承認自己喜歡的是對方的容貌,會顯得自己十分膚淺。所以,他們才會刨除掉顯而易見、也是最容易了解的部分,就是你的美,而去夸贊你的性格。畢竟,比起看到你的外在美,看到你的內在,說出來會好听的多。」
「我不需要這種基于誤解的稱贊。」
天外沙羅摟住星史郎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頸項間。
「不過,星史郎先生會覺得我很美,我真的好開心。」
「為什麼呢?」
「嗯?」
「為什麼你會很開心?」
「因為我很喜歡星史郎先生。」沙羅有些不滿地在他頸側蹭了蹭,「被喜歡的人稱贊了,當然會開心啊!而且,我希望星史郎先生也喜歡我,如果星史郎先生覺得我美麗的話,那也會多喜歡我一點吧。這樣想一想,怎麼會不開心呢?」
「我並沒有稱贊你啊,沙羅。」男人輕輕撫模著她的後腦,「我只是在說出一個事實,僅此而已。」
「這句話……」天外沙羅臉上泛起一絲熱度,「是犯規喔。」
「是嗎,那抱歉了。」
天外沙羅坐直身體,微微紅著臉,一時竟有些不好意思看櫻冢星史郎。
「那,星史郎先生今天有多了解我一點嗎?有喜歡我一點嗎?」
「嗯,有的。」
男人微笑著,抬手輕撫天外沙羅的眼角,感覺著那種長長的睫毛掃過手指的奇妙觸感,微微的癢,酥酥麻麻。
「我了解到了,沙羅真是一個坦率的孩子。」
「你會喜歡嗎,坦率的孩子?」
「一般來說,都會喜歡的吧。」
男人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然而,和听到這句話就開心得不得了的天外沙羅不同,在回憶的這一端遙遙旁觀的夏目貴志,敏銳的感覺到了。
他沒有說謊。但是,有什麼地方不對。
哪里不對呢?
直到天外沙羅從男人膝蓋上下來,在他唇上留下一個告別吻的時候,夏目貴志才終于意識到問題在哪。
……太冷靜了。
那個名為櫻冢星史郎的男人,始終在觀察著。
即使在接吻的時候,也以冷靜的目光,在觀察著、審度著什麼。
他從來沒有說過,他喜歡沙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