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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二皇子在宮中是很奇特的存在。誰都知道他, 卻不見得誰都見過他。說起來明明是皇子之尊, 卻並不能讓人升起一絲一毫的崇拜之意,更甚至于……有些時候,宮中眾人恨不能沒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那時候, 宮人們對這樣的二皇子是逃避與害怕的, 畢竟誰也不知道, 在他身邊是不是什麼時候就沒了性命。

對二皇子來說, 這樣的日子也是煎熬。

空有雄心壯志, 人卻被困在方寸之間,也只能通過折騰身邊的人來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

可是,就這樣的一個人, 居然還有人願意為他赴湯蹈火,拼卻自己的性命?

當事實得到驗證的那一刻, 就連楚音都有微微的驚愕。

這已經是第二日,太上皇疲憊地將人與消息一同給了帝後二人之後,就倦怠地揮了揮手,不再討論這個話題,也不讓兩人再留下來。

兩人也不多留, 攜手而出。那仿佛失了魂魄的小樓自有人去帶走。

本該有儀仗跟隨, 卻被陛下輕輕一句話打發了。

看著帝後二人在前面並肩前行,身後內侍與宮女們都識趣地離開一段距離,將空間留給了帝後二人。

長久的沉默。

兩人一路前行,肩並肩,卻沒有一人說話。

本已經是下午,仿佛走了沒有多久,天邊就已經遍布金色薄雲,天空暗紅,眼見著就要暮色四合。

「沒想到……」許久之後,陛下一聲輕嘆︰「那樣的人,也有人為他在所不惜。」

楚音也嘆︰「倒是不曾想到,居然是小樓。」停一停,她道︰「當年……小樓與我……」她說得斷斷續續的,陛下卻輕易地听出了她言語當中的未盡之意,道︰「終究是她咎由自取,如今落到這般境地,也是她的選擇。當年在宮中,她也是能好生過日子的。」

楚音微微地一笑︰「也是。」

兩人再度沉默下來,氣氛沉重得仿佛要滴出水。

身後內侍與宮女遠遠地听不清帝後二人的交談,卻只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格外凝重,心中惴惴。抬眼看去,前面帝後二人的身影並肩,說不出的和諧,頓覺自己想得太多。

只是前方兩人卻並未如同他們所想的那般愜意。

長久的沉默帶來的,是沉重的心情。

其實未必沒有發覺,只是很多時候,有些話總是難于說出口。可在今天見過了小樓之後,有些事卻變得格外地明顯起來。

帝後二人之間,一直是恭敬有余,親熱不足。

若說夫妻舉案齊眉,自然是好的,可是,若只剩下了舉案齊眉,卻沒有蜜里調油,就仿佛始終少了點什麼。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空都已經變得暗下來,零星的星子閃爍其上,格外美麗。

氣溫也漸漸地低了下來,內侍們都已經開始心焦,想著也該提醒陛下與娘娘,時辰已經不早了。

此時,陛下的腳步卻忽然停了下來,站在了原地。

楚音一滯,腳步也停了下來。

兩人正站在一處階梯之上,陛下前行一步,恰恰站在了下方的台階上,扭頭的時候,視線反而要比楚音略低一點。不過,從這樣的角度看過去,倒是恰恰好能將楚音的眼楮看得清楚。

雖則天色已晚,可宮中已經點起了燈,遠遠的燈火照過來,明明滅滅的,落在楚音臉上,不如白日里清晰,可也能看得分明。

「怎麼了?」她微微地笑,唇邊噙著溫柔的笑意。

陛下卻不知道,那笑意究竟有沒有到達她的心底。

「阿音……」他叫著她的名字,似乎是看著她,又似乎是透過她看向了很遠的地方,視線空茫茫地沒有落在她身上︰「當年……你是想要出宮的。現在,你是怎麼想的?」

當年?多久以前的當年?

楚音的視線一滯,落在陛下臉上。少年沒有了笑意,表情也是一片空白,雖然看著自己,她卻看不清他的眼神,那里面到底潛藏著什麼樣的情緒。

「那些成年往事,如今說來,又有什麼意思?」她說,「如今,臣妾是陛下的皇後,這一點,就足夠了?」

陛下的視線終于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卻是淡淡的。

「還真是你的回答。」

楚音不是不知道他想要問什麼,可是……

「陛下……」她叫著,「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去用膳了。」

陛下微微地笑了一笑,對她伸出手。她微微地紅了臉頰,卻也順從地將手放在他的手心,兩人手牽著手,肩並著肩一同往皇後宮中走。

沒走兩步,儀仗就已經到了面前,各自上了車駕,垂簾落下來的遮住她的臉時,他差一點就將心口盤旋的呃話月兌口而出。

終究是忍住了。

可是有些事,並不是不說,就真的不存在了。

一旦生出了情緒,再看起來,兩人之間的竟然仿佛都是他在強求一樣。

就連太上皇都仿佛察覺到了他的心情,難得和顏悅色地詢問陛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日子一直都心事重重的,可是朝堂之上有什麼事?」

「並不曾?」

太上皇不置可否︰「哦?那為何一直不見一絲笑意?」他語重心長︰「無論如何,即為帝皇,天下盡享,也該松快一些。」

「天下盡享?」陛下忽而輕笑了一聲,「父皇當年,可曾做到天下盡享?」

太上皇的手一頓,白玉一般的瓷杯中,微綠的茶水蕩漾出水波。他輕輕地將茶杯放在桌上,抬眼去看面前的陛下。這個孩子已經執掌天下,臉頰上早已沒有了當年少年的稚氣,可如今看著,眼神中卻多有迷茫。

「當年,朕不曾。」

許久沒有再自稱朕的太上皇這樣說,表情也嚴肅起來︰「當年朕臨危受命,卻因為父皇去得急,皇位來得讓人不服,又有虎視眈眈之人,一直未能從心所欲,天下盡享。」

他的視線落在陛上,又道︰「但你與朕不同。如今四海升平,你又有何可以擔憂的?」

「人心難測。」沉默良久,陛下這樣說。

太上皇的視線制止地落在陛上,听到他說出這一句,忽而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

陛下心中微惱,臉上卻是不顯,依舊一片平和之色,听得太上皇說︰「你心里頭對我其實是有怨的。」陛下指尖一顫,太上皇接著說,「當年是朕負了你娘,故而她至死都不曾原諒我,你我父子之間,也並無一絲情意可言。」

「但當年,朕與她卻是真心相惜,恨不能日日不分離。可後來……」

陛下沉默不語。這些事,他不是沒有猜測,可如今斯人已逝,再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你說人心難測,朕卻覺得,人心可變。當年朕愛之深,後來也只剩一聲嘆息。」

他凝視陛下,眸子中浮上淡淡歉意︰「左右,時間還長久得很。」

「不管是誰,最終抵抗不過的,都是時間。」

陛下抬眼,卻只看到太上皇疲倦又沉默的臉。

是啊,時間改變一切。

「多謝父皇賜教。」陛下深深一禮,旋即起身,冷淡道︰「只是父皇縱然是對母親無意,這般說出來,也是讓兒臣頗為傷心。」

他大步向外走,連告辭都沒有告辭。太上皇卻並不生氣,坐在那里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浮現淺淺笑意。

片刻之後,他端起茶杯,嘟嚷一句︰「真是不懂規矩。」

茶水微涼,喝入口中,苦盡甘來。

楚音忙完宮中之事,將女官和宮女們都打發了出去,自己一個人坐在窗前對著窗外的花木呆呆地看了片刻。其實什麼都沒有想,回過神的時候,時間卻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

正要讓宮女們倒了蜜水過來,門外卻有人叫著「陛下到了」,一邊掀開了簾子。她尚來不及站起來,就見陛下大步走了進來,視線一掃,就落在了她身上,直直地沖著她走了過來。

「陛下?」楚音茫然地站了起來,卻一把就被他拉了故去,手上一用力,她就已經被他抱入懷中。

「陛下?!」楚音的聲音都變得尖銳了起來,明顯有些受到了驚嚇。

他卻渾然不在意,只是緊緊地抱住了楚音,鼻尖靠在她的頭發上,貼著她的耳邊說︰「阿音,我不會放手的。我知道你現在只是將就,但是沒關系,總有一天,我要你將這將就變成心甘情願。」

楚音愣在哪里,連輕輕推著他的手都停了下來。

「其實……你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嫁給朕,一切都是朕在強求。是朕強求你留在了宮中,也是朕連累了你,最後還是朕強求你嫁給朕。縱然是在外人看來是無上榮耀,可是對你來說,大約都不是你想要的。」

「陛下……」楚音的聲音低了下來,「為何……」

「朕心悅你,所以縱然是強求,朕也不會放手。如今你是朕的皇後,日後也會是朕的皇後。等你死了,會是唯一一個葬在朕身邊的人。」

「被困在宮中委屈了你,那麼,不管你想做什麼,朕都願意陪著你一起去做。」

「只要你開心就好。」

那一剎那,楚音被巨大的感動所擊中,幾乎要落下淚來。

于青輕輕地放松了一點,讓自己能看到她的臉。看到她微紅的眼眶,他輕輕地在她額頭印上一吻︰「總有一天,朕會讓你心甘情願。」

楚音的眼淚,終于是落了下來。

也許這個男人還太年輕,也許他還不懂她的心,可是,總有一日他會懂。

她想,說不定真的有一日,她有些秘密能說給他听。

不枉她到這個世界來一趟.

想當年,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到如今,終能生死契闊,與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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