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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快死了。

接到這份死亡通知書的時候,我正坐在一個白衣天使的面前,低著頭玩手機。

黑素瘤,第四期,再過幾個月就可以直接去找死神跳探戈了。

穿著件白大褂的醫生說了一大堆,我沒怎麼听,腦子里光想著今天晚上更新的動畫了。

「這種事情,家人的支持很重要,」大概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年輕的醫生省去了長篇大論,「你可以……」

「我沒有可以通知和商量的親友。」我這麼說著,將手里的化驗單撕成了兩半,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等醫生走了,我又蹲下去把它們給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口袋。如有有其他人在這里,肯定會把我當成個神經病。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我也快死了。

從口袋里掏出墨鏡戴上,又拿手機的屏幕當做鏡子照了照,我才推開門走出這個逼仄的辦公室。

走廊里有人認出了我,壓低了聲音但那驚呼還是傳到了我耳朵里。我想了想,停下腳步轉過頭去,朝著那個穿著病號服的女粉絲露出了一個笑容︰「可以簽名,不可以拍照。」

我拍過幾部電視劇和電影,算是小有名氣,走在街上偶爾會踫上幾個能認出我的人來。不過大部分時間,只要戴副墨鏡,就能避免麻煩。

「你為什麼會來醫院?生病了嗎?要不要緊?」這個女孩有一雙很漂亮的眼楮,清澈的眼神讓人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不是我,是我愛人。」我隨口回了一句,把手里簽了名的本子遞了過去。看著小姑娘愣住的樣子,我忽然有點想笑︰「是個男的。」

我其實沒想出櫃,只是就是突然想說這麼一句。不過還是那句話,反正我都快死了,偶爾任性一下也沒什麼吧。

「恩,他快死了。」說完了這一句話之後,我就沒有再理會那個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信息,沒能反應過來的小姑娘,快步離開了醫院。

一出門,外頭那能夠將人烤熟的熱量就讓我忍不住一個趔趄,強忍著走了兩步,最後我還是叫了計程車。可能這個司機看過我演的片子吧,一路上總是時不時地通過後視鏡偷瞄我,後來我煩了,干脆摘下了墨鏡丟到一邊,大大方方地讓他看。

臉長著本來就是讓人看的不是?尤其我還長得這麼好看。

半路上手機就開始響個不停,大概是剛才在醫院里的話傳出去了吧,要是這時候我接了電話,姓李的那個混蛋肯定會把我好一頓數落,然後碎碎念著去幫我收拾殘局。但是我現在心情不太好,所以還是覺得不接電話了。但那個死變態堅持不懈地打著電話,最後沒辦法,我就只好把手機給關機了。

沒了那煩人的鈴聲,世界果然清淨了很多。

在我摘下墨鏡之後,那司機反倒不往後瞄了,一臉正直地開著車,也沒有開口搭話,不知道是害羞呢,還是本來就不怎麼粉我。

不過他不說話,我倒是樂得清靜,反正他只要負責開車就行了。

醫院離我住的地方不算太遠,也就半個小時的車程,付了錢之後,我收好了找零,模了好半天,才從口袋里模出鑰匙來。也不知道我這個總是隨手亂塞東西的習慣,什麼時候能改掉。

哦,對了,應該不用改了。

因為我快死了。

2.

房子很大,可惜不是我的。

在玄關站了一會兒,我蹬掉了腳上的鞋子,光著腳丫子跑上樓去收拾東西去了。

衣服,錢包,毛巾,日用品……還有什麼?總感覺我的東西應該不止這麼點,不過既然想不起來了,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拖著行李箱在客廳里站了一會兒,我掏出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是我這屋子的主人,我的男朋友,或者說金主?反正我陪吃□□陪玩,他讓我抱大腿,就是這樣。

至少在他眼里是這樣。

誰說不是呢?他比我紅太多,只需要在圈子里稍微提點一下,我就能「哧溜」一下往上竄好大一截,是個人都會這麼想。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他听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也是,我很少在他的工作時間給他打電話的來著,每次打電話,都跟做財務報表似的,對著他的日程表來回計算,確定不會打擾到他,才會打過去。

嘖,跟個傻逼似的。

「我喜歡你。」一開口,我就把對方給嚇住了,要知道我跟著他三年多,從來沒談過感情,每一筆賬都算得一清二楚。

他當然不會知道有個傻逼因為看了他一部電視劇,就丟下了本來的專業,屁顛顛地一頭栽進了這趟渾水當中。

「所以我們分手吧。」說完,也不等那邊的人做出什麼反應,我就直接把電話給掛了——沒忘了關機。

不管是他的電話還是姓李的電話,我一個都不想接。

去銀行確定了下自己卡里的錢夠自己過完這幾個月之後,我就去找了間賓館住下了。很爛的那種,連外面掛著的招牌都有一個字是黑的,我都想出錢讓老板去把它給修一修。

不過鑒于我沒有強迫癥這毛病,所以還是算了吧。我心疼我的錢。

房間很小,就夠擺一張床和一個電視機櫃的,那電視機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退休貨了,防盜窗也烏漆嘛黑的,不知道多少時間沒有清理過。

不過還好床單看起來還比較干淨,糾結了一會兒,我還是決定不換賓館了。

沒有電腦,手機關機,沒事情做,我就只能從床底下翻出遙控器,拿電視湊合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運氣真的爛成這樣,一打開電視,一個長得特丑的女人的臉就出現在了屏幕上,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她對面的帥哥說著「我得了癌癥所以不得不放棄你」之類放屁一樣的話,也不知道那個帥哥到底看上了她哪里。大概就因為她是個雌性生物?

他-媽-的你倒是看看我啊!

3.

被那腦殘的電視劇給弄得有點鬧心,我差點沒把遙控器給砸了。還好在最後一秒想起了弄壞東西要賠償這一條定律,好險地保住了這個感覺隨時都會散架的遙控器。

我窮怕了。

當年被掃地出門的時候,我身上就倆鋼兒,別說泡面了,連土都吃不起。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居然還傻兮兮地上完了大學。

結果一拿到畢業證,就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進娛樂圈來了,摔得連我媽都不認識我。

該!

真以為這口飯誰都能吃呢?

可最後我還真就吃上了——被人給喂的。

也不知道我的腦子到底抽的什麼風,反正在片場看到他的時候,就啥都沒想,直接在去洗手間的路上把人給堵住了。

「喂,」我說,「你包養我吧。」

就是到了現在,我都沒法忘記他那一臉「臥槽」的表情,大概是這一輩子都沒見過讓人包養還這麼囂張的人吧。

恩,全世界獨我一份。想想還有點自豪來著。

不過我也就這點值得自豪的東西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啊,他到底看中了我哪點,肯每個月拿出那麼多錢來給我花。

說長相吧,我沒有他上次帶著的那個小鮮肉好看,要說身材,也就那樣。就連床上功夫,都被他說過跟條死魚一樣沒有樂趣。

講真,就因為這,我還暗地里琢磨過他是不是也喜歡我,不過看看他那外面從來沒斷過的人,又覺得不太像。

大概就是吃慣了大魚大肉,偶爾來點清粥小菜的意思?

反正我很好打發,每個月一筆生活費,再加上偶爾丟過來的一兩個機會就行。

大概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省心的被包養者了。

這麼想想,還挺虐心的。就是不知道是虐的誰的心。

電視里那煩人的節目終于播完了,我毫不猶豫地轉了台,去看隔壁的喜羊羊了。

當羊多好啊,整天吃吃草曬曬太陽,然後等著到了日子被人宰掉端上桌子,一輩子就這麼過了,啥都不用愁。

記得我小時候特別想當一個漫畫家,「」的,幾筆就是一個世界。結果後來才知道,那幾眼就看完了的東西,畫出來要花費好幾倍的時間。

這個世界上,在背地里付出的,總是要比在明面上看到的多得多不是?但就是有那麼多自以為是的傻叉,覺得自己不需要付出什麼,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比如我。

4.

當年我在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個男人的時候,感覺那叫一個天崩地裂啊,茶飯不思什麼的就不說了,整個人就跟吸了毒似的,整天恍恍惚惚的。

然後我爹就拍著我的肩膀跟我說啊︰「有什麼事兒你都說出來,別藏著掖著,我們幫你扛。」

然後我就說了。

然後我就被拿著掃把趕出來了。

就是到了這會兒,我都還有點懵呢,不是說好了不管是什麼事都絕對會一起想辦法的嗎?怎麼轉眼就變臉了?

不過這倒是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做人別太實誠。

傻子才會那麼實誠。

我不是傻子。

一開始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回家,說謊嘛,誰不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一陣,再說上幾句類似「鬼迷心竅」之類的鬼話,總能有個安身之地不是?但一看到那牆上貼著的海報,我那雙腿就不爭氣地走不動了。

所以真要我說,淪落到這個地步,純粹就是我自找的,神他-媽-的都救不了我。

當然,我也不信神。

去年一部電影里面,我還演過一個天使來著。穿著身跟床單似的白衣,一臉聖潔的表情,「如同從畫中走出的天國使者一般。」

——全都是放屁!

那時候劇組里一個比我小上兩歲的小屁孩就站在我面前,擠眉弄眼地朝我做鬼臉,那表情純粹是我憋笑憋出來的。

所以說,什麼東西都不能只看表面,不然你今後肯定會覺得自己眼瞎。

在這個小破賓館里面待了三天,電視上一點關于我的新聞也沒有,也不知道是姓李的干的,還是他的手筆。

當然,也有可能因為我本來就不引人注目。

沒有人關心我在干什麼。

除了我自己。

現在連我自己都不關心了。

5.

有人說癌癥是上天的禮物,這話真他-媽-的對。

要不是這東西,我都不知道我過得有這麼慘。我還以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

結果呢?

估計等到我下葬,都不會有幾個人來看上一眼。

能把日子過得像我這麼操蛋的,這世上大概也沒幾個了。

我還是把手機開機了,主要是估模著再找不到我人,姓李的就會直接打電話報警了。

那實在是太丟臉了,我再怎麼說也是個公眾人物。

出乎意料的,我接到的第一個電話,不是姓李的家伙打來的,而是上次在醫院里跟我說了一大通廢話的醫生。

我記得長得還挺好看的來著。

如果不是我喜歡一個傻逼喜歡了好幾年了,說不定就會朝他下手了。

不過想想我那沒剩下幾天的日子,還是放過這個小伙子,讓他奔向光明的明天吧。

那通電話的大致意思就是讓我盡快治療,說不定還有痊愈的機會什麼的——騙鬼呢!

要真這樣,那些個電視劇里面,會總挑這個病來讓女主角得?

不過我還是去了醫院一趟,就是想見一見那個長得不錯的醫生,還有上次那個眼楮很好看的女粉絲。

可能所有的醫生都是話嘮吧,上次說了那麼一大堆,這帥小伙還是沒有說夠,從剛才見面開始,他就巴拉巴拉的沒停過。要不是看在他長得帥,聲音也好听的份上,我早就一諾基亞糊上去了。

算了,我本來就是過來看帥哥的,讓對方盡興地說一說話,就當是報酬了。

那醫生說了大半天,看我還是一點反應沒有的樣子,終于沒忍住,問了句︰「你听明白了嗎?」

頓時,我就有種大聲回答一句「听懂了」的沖動,就跟小學的時候在上課的時候那樣。

還好我忍住了。

「恩……」我想了想,看著那醫生,「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好看?」

然後我就看到對面的人臉「騰」的一下就紅了,一副手足無措的慌張模樣︰「那個,抱歉,我不是……」

「哦,沒關系。」我很大度地笑了笑,「我是。」

我覺得那醫生是被我嚇跑的,搞得我好像會對他做什麼似的,嘖。

還沒走到樓梯口,我就看到了上次踫上的那個女孩子。她好像是專門在這兒等我的,一看到我就走過來了。

「那個,我……」她好像有點局促,也可能是緊張,「我就是想問一下,你的男朋友……」她的眼楮里倒映出我的樣子來,「好點了嗎?」

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在你覺得最絕望的時候,告訴你事情還沒有那麼糟。

于是你就守著那一咪咪的希望,直到死亡。

6.

手機真是無愧于他「電子狗鏈」的名號,我這才開機不到十二個小時呢,就被人給揪出來了。

看著他那皺著眉頭的樣子,我就知道他對這小破地方有多嫌棄,也虧得他沒有開口諷刺兩句。

姓李的反倒比他慢了一步,或許我該高興一下他對我的重視程度?

當然,我覺得他更可能是被我的那個電話給嚇到了。

「行了別鬧了,」他說,「上次那個劇本給你就是。」

我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他說的什麼。

原來在他的眼里,我跑這里來就是為了這個。

挺好的不是,連借口都不用我自己想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還是沒忍住問了我︰「你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起來。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我說,「我喜歡你。」

他的臉「刷」的一下就黑了下去,也不知道在氣些什麼。

這可不就是個笑話嗎?還是個除了我自己之外,誰都沒辦法逗笑的笑話。

7.

我又搬回來了。

還是以前的房間,還是以前的那堆東西。就是不知道我那些少得可憐的行李,這樣被我提來提去,會不會有什麼意見。

桌子上擺著個裝著手表的盒子,看到這我才想起來之前被我忘掉的是什麼。

這東西是我跟了他的第一年,他送我的。那時候可能是覺得新鮮,他在我身上花的心思還挺多,逢年過節的時候,總是會準備點禮物。

只不過這個表太大,帶著不稱手,我平時又根本沒有打領結的習慣,唯一能用上的剃須刀,也在去年壞了,所以這堆東西堆在那兒,我都有點不記得了。

就是不太清楚他突然把這翻出來干什麼,回憶甜美的往昔?

想一想我就忍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

說得好像我們之間有往昔似的。

最後我還是去了那個劇組。

我可是為了這事特地鬧過的,怎麼能不去呢?

不過我沒要主角的角色,而是當了那個為了愛情變成了瘋子的男二。

我在攝像機前頭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把其他人都給嚇得懵圈了,但導演貌似挺滿意我的表現的,一直對我笑得特別燦爛。

恩,希望他不是把我當成了那種一言不合就會提著菜刀上門砍人的瘋子。

我又見到了上次在我演天使的時候朝我做鬼臉的小屁孩,他跟我當初堵那家伙一樣,在我去廁所的路上截住了我。

「等我有錢了,你跟著我好不好?」他這麼對我說。

「好啊,」我說,「等你比他有錢。」

等你比他有錢,等我還活著。

8.

被人喜歡著的感覺挺不錯的,雖然知道我倆根本沒有可能。

但到底是個念想不是?

等以後下去了,還可以說些類似「哎你知道那誰誰誰嗎,他以前喜歡我來著」之類吹牛逼的話。

那時候,這小子再怎麼著,也應該混出點名頭來了吧?

前兩天去附近的藥店的時候,我買了一大堆阿司匹林之類的鎮痛藥回來,生怕什麼時候我就突然痛暈了。

可最後那醫生告訴我,黑素瘤壓根就不會疼。

就是死得快。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個好消息。

上天到底是厚待我的,沒讓我在最後的日子里疼得死去活來。

就是可惜了我那些拿來買藥的錢。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拿去捐贈?還能體現一下我的愛心。

最近我都有定時去醫院,沒法去的時候也會給主治醫生打電話。

倒不是說對那個醫生有什麼興趣,而是除了他之外,我還真就找不到什麼能說話的人。

我的日子就是過得這麼淒慘。

不過這醫生居然沒有要求換人,這還挺讓我驚訝的。

「听說癌癥能給人增加萬人迷屬性,難道是真的?」我作出一副沉思的樣子來。

我覺得,對面的人看我的目光都是憐憫的。

瞧,這里多大一個傻叉。

————————

9.

以前拍的一部電視劇莫名其妙地火了,搞得我現在上街之前,都得往臉上撲一大堆東西,就怕別人認出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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