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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四十三章 黑雲壓城(一)

次日平陵御起身,但見一夜朔風, 積雪化得差不多, 踩著木屐從廊下走過, 正巧看見雪水從屋檐流瀉下來, 仿若一陣綿延的細雨, 偶爾有冰凌掉下來,落在地面上連一絲聲音也沒有。

用過朝食,平陵御坐在廊下看書,昨夜一夜紛亂,眾人此時補眠得補眠, 抓藥的抓藥,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就他一個人閑一些, 姬凔小胖墩則靠著他, 手中握著周娘子替他專門制作的羊女乃 , 平陵御見他流口水也不嫌棄,反而溫柔得取了帕子替他揩拭干淨。

「在下喬賢拜謝刺史救命之恩。」雖然還不知眼前人是誰,但一瞧對方身上藏青色的直裰,平陵御便猜出對方是自己昨日救下的小少年。

「小郎不必多禮, 還請坐下敘話。」見對方行拜禮, 平陵御忙起身扶他起來,又引他進了內堂,二人分賓主坐下,周娘子忙將姬凔哄著在廊下玩耍,白露則替二人上茶,「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御忝為晉州刺史驅逐流寇庇佑百姓為御之職責所在,倒是小郎臨危不亂,護衛手足,真少年英才也!」

「刺史此回赴任可是往永寧城去?」喬賢原本就心慕平陵御氣度,此時听他稱贊不由雙頰微紅,定了定神才道,「家翁乃隆州太守喬彧,永寧城冬日酷寒,遠不若隆州溫暖如春日,不知在下可有機會能邀刺史往太守府小住?以示感激。」

隆州是晉州數一數二大郡,毗鄰長安,其治下二十一縣,處于群山環抱之中,氣候溫暖,一年可種植兩回,平陵御到的時候冬小麥已經種下,如今正在忙碌令其越冬。且隆州距永寧城尚有數千里,即便是邊關告急,狼煙燃起處百姓四下逃災,可暫時也到不了此處,一時倒也頗為寧靜。

在來晉州一路上,平陵御一面借助系統修正他手繪的地圖,一面借著調整後的玄翼軍收集如今晉州十一郡太守的信息,他自重生後便有過目不忘之能,之前听得這小郎自報家門他便知曉對方是隆州太守喬彧的嫡長孫。

喬彧所在的喬家是當地縉紳,家境殷實,在隆州素有賢名,亦是書香門第的士族,但喬彧卻非科舉出身,而是受朝廷征闢入仕,其人性子縝密善謀而不善斷,但他的妻子袁氏卻是個極有主見的奇女子。

袁氏並非顯貴出身,父親原本是荊山富商,在她五歲時候外出走貨時遇到流寇連性命也丟掉了,只有父親生前摯友逃得一死回來報信,再往後,家中母親琵琶別抱,袁家全仰仗她一個女郎支撐門庭。

彼時袁氏將將八歲,但她生來早慧,處理了父親後世之後,她卻心生懷疑,晉州治下清明難有賊寇,父親又常年在荊山與隆州之間來回販賣藥材,路是熟悉的,身邊又帶著幾十個武藝高強的郎君,若是尋常百十個毛賊未必會對父親一行出手,可賊寇規模大了,晉州州牧自然會令人剿匪,可她命忠僕報案,前前後後到她出了熱孝共數十天竟是連毛賊一絲衣裳也沒瞧見,她心中自是起了疑心。

但她深知不論為了求財還是害命,仇家能對付幾十個成年的郎君未必就不能對付她這樣一個女娃,是以她一面閉門守孝,一面卻命隨著母親再嫁之後遣散了剩下的忠僕暗地里打探。如此等了一年功夫對方失了警惕終于露出馬腳來,有人在荊山下頭的縣城里瞧見了一個郎君,模樣與那死在賊寇中的幾十名郎君中的一人很是相似,她面上不動神色,繼續令人小心翼翼的排查,知曉對方最近發了一筆橫財,跟花樓里的姑娘打得火熱,她安排人奉十兩黃金于那娘子,才從那郎君口中套出真相。

原來是有人瞧上了她那生的我見猶憐的娘親,又遇見父親的摯友瞧見他們家中生意興盛想要取而代之,二者一拍即合,她的父親才糟了算計。知曉真相,又曉得那後來娶了母親的人是晉州赫赫有名的夏侯家的旁系,她深知她家中雖有余錢可到底只是尋常商賈,如何比的過這些大的家族,彼時她才十一歲,就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她帶著忠僕連同收集起的線索一道搬到了隆州,並找人換了文書,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投親不成的小郎君。十二歲時她報名參加科舉,等到十三歲時候便中了晉州解元。

謝師宴上,晉州刺史姬遙也在出現了,眾人在永寧城城郊的月亮河支流處流觴曲水飲酒和樂,等羽觴停在她跟前,她卻當庭跪下,遞出訴狀稱述父親被人戕害的事實。

姬遙那時剛替長子定下梁家嫡長女,恰逢梁氏的叔父梁浩時任監察使奉先帝之命周游天下,到了晉州少不了要跟未來的姻親見上一面,梁浩是急公好義的性子,見有這樣千古難尋的事情發生自然是要管一管的,不待姬遙說話便先接了狀子。

因著袁氏提交的證據十分充分,梁浩見了之後便直接核查鎖人。

此案極其特殊,卷宗最後呈遞給先帝,引起朝中諸多討論,原本就有老臣抨擊科舉制度,認為其根本是唯才是舉,難以考量其德行,有悖聖人之言。此事一出,認為所謂科舉考試連參試者是郎君與女郎都含混不清,一路過來被定為解元,晉州還是與長安毗鄰的所在,那山高路遠如越州等地,若有賊子冒名頂替取而代之請搶手舞弊,以蒙蔽天下之人奪得魁首,那朝堂諸公豈不令天下人恥笑麼!

又有臣工說袁氏此舉藐視朝堂,科舉本為朝堂選賢舉能,卻教她一女郎當做報父仇的跳板,此例一出,朝廷有何威嚴?是以此風不可漲,袁氏罪當誅。

還有臣工則認為她改換戶籍,顛倒陰陽之道,概以使重金賄賂戶籍處小吏,也應收回縣令自行征闢委任下屬的權利。

最終卻是姬遙上書先帝,為之陳情,又有梁浩舌戰群臣,最終聖人念在其身為女子,又苦心孤詣為父報仇的情分上,最終只奪其解元的稱號,勒令其不得擅自離開晉州。

袁氏原本知道自己兵行險招控不能全身而退,如今得到這樣的處罰,心中自是感念先帝恩德,姬刺史與梁監察使仗義慈悲。

但她當日在眾人面前遞上訴狀,在場人多口雜,她的名聲傳出去,眾人議論紛紛,不少郎君認為她做一個女子太過強勢,這一年等長安塵埃落地她便十四了,卻始終無媒人上門。

大秦律例有規定,女子滿十八未出閣成婚者,罰金十兩,其父(父死則長兄)充為徭役三月,女子則由官府婚配。有不少心懷嫉妒的郎君都滿懷惡意的等著,瞧著這個姑娘滿了十七,即將年滿十八歲,卻仍舊沒有人上門求親——而由官府婚配的郎君大多並非世人眼中的良人。

就在這時,在長安因罪丟官的喬家選擇了回錦州祖地,喬家的主母蕭氏出身豫州蕭家旁支,丈夫被流放她並不是那麼擔心,因為有更迫切的事情放在眼前,她的長子病逝了,而她的幼子不得不成為頂立門戶的人,可顯然對一個家族來說嫡長子和嫡次子所受的教育是完全不同的,而她的幼子,年僅十七歲的喬彧卻不是個果斷的人,即使家道中落,他的性子里也還保留著幾分天真,甚至在面對一直愛戀著的未婚妻退婚,喬彧也只是悶悶不樂。

事到如今蕭氏不覺得自己還能將喬彧的性子扭過來,可這個孩子在讀書上卻十分有天賦,他如今已是秀才的身份,喬家的復興還要放在喬彧身上,但對方顯然是個小白兔,蕭氏只能選擇替他娶一個厲害的女郎,而這一次她將目光放在了袁氏身上。

而事實證明蕭氏的決定是正確的,在袁氏的輔助下,喬彧的仕途雖然有波折,但總體說來還是很平順的,在他五十九的那年,他調回了祖地擔任隆州太守。

二人相伴四十多年,歷經無數風風雨雨,喬彧卻始終恪守對妻子的承諾,他們膝下二子,長子如今是豫州州府泉州下屬福水縣縣令,次子則承袁姓,在晉州駐軍里做六品的運糧官,而到了孫輩,除了長孫喬賢,最令幾人欣喜的便是等了三代他們等來了唯一的孫女喬敏。

隆州郊外有一個大湖名雲海,冬日里不少禽鳥飛到此處越冬,湖邊更有成片的金黃色的蘆葦,雲海經年不結冰,冬日里農閑之時,隆州附近村鎮的居民皆到此處捕魚,進來晉州局勢不算穩當,喬彧跟著郡守商量,已經幾日未回太守府了。

父母不在跟前,袁氏到底上了年紀,精神頭不足,喬敏性子活潑,央求著兄長帶她出去觀眾人捕魚,喬賢再是老成的性子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郎君,冬日里並無什麼可玩耍的,他整日在書房里頭閉門讀書,自然也覺得煩悶,如今听見妹妹邀約,心念一動,叫喬敏換了郎君的衣裳,帶著幾個門子就出門了。

這一出來游蕩便恰巧落在了範棗手上,手下人被殺得干干淨淨,只留著他們兩個,喬賢的心沉了下去,男兒一死不足惜,只是可憐敏敏一個小娘子,他們一路被綁匪壓著,他將敏敏護在懷中,只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教妹妹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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