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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三十章 謀逆之罪(一)

冬日里的大朝會,上朝的時間比夏日里往後推了半個時辰,一行紫衣朱袍、輕裘博帶的朝中勛貴紛紛乘著牛車或小轎,冒著微雪往禁中趕。

朱紅色的宮牆因為年歲久遠褪去了初初粉飾時候的鮮艷,沉澱下來是厚厚的時間的感覺,如今在這漫天細碎的雪子中越發顯得大氣威嚴。

「令尊今年竟未入京,听說是抱病在身,不知可好些了?」姬焰來得不早不晚,一下牛車便遇到安步當車,身披大氅冒著風雪騎著一小毛驢慢悠悠過來的宇文督,後者如今擔著禮部侍郎的職,宇文家在長安諸事皆交由他一應決定。

「姬世叔。」宇文督拱手行禮,「父親早年征戰于身上落下不少陳年痼疾,如今亦是因此才錯過聖人大壽,只命小佷一應處理。」

「子桓芝蘭玉樹,如今亦能獨當一面。」姬焰見他言語謙和,不由贊嘆一笑。

「世叔過獎。」宇文督听見姬焰稱贊他,不由莞爾一笑道,「世叔如今領餃工部,不知還缺不缺打雜的人手?」

「怎麼?你想到工部來?」姬焰一听就笑了,並不知宇文督是真心想往工部來,要知道宇文督乃是升平十四年的二甲頭名,先是外派在豫州為知縣,接連三年考評皆為甲上,後調入京中任吏部員外郎,再三年考評亦為甲上,又調入禮部任侍郎。

他這七年為官經歷,從地方到中央,從地方民政到官員考核再到司掌禮儀宗法,若仔細追究其升遷之路,卻是為了為相所備。

如今宇文督卻自己提出來想去工部,姬焰自然當他是玩笑話。

兩人寒暄了幾句,便听見三聲鳴鞭的聲音,果然整整衣袖,垂手肅立,同時將別在腰間的笏板取下拿在手中,一行人魚貫而入,踏入乾坤殿。

聖人端坐在龍椅上,神情平和,仿佛之前困擾他的問題都不在。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底下的官員此回仿佛是積蓄夠了,朝堂上便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起來。

聖人听得心不在焉,在他看來這些人爭論的也就是兩個皇子立誰的問題,因此一只手垂落在膝上,一只手扶著椅子,漫不經心的隨意敲擊著。

「臣有本要奏!」在聖人想要直接結束幾日的廷議的時候,卻有一身深緋紅色官服的中年人站了出來,眾人听他聲若洪鐘不由安靜下來,循聲望去,但見次人身材高大,面上留著短髭,方臉闊口,眉目英武,卻是刑部侍郎石勁。

「卿有何言?」聖人見他神色嚴肅,心里一時尋思著這人好像是升平元年的二甲,素日里倒是難得听他說話,只听說斷案還算清白,為人也是耿介清廉之輩,他若是有事上奏多半是當真有事。

「臣請旨徹查姬家,臣昨日下衙回家途中路遇一老翁並一娘子,老翁年逾五十,那小娘子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二人一見臣便痛哭,陳書一封,卻是姬家與北魏拓跋氏暗中勾結,故姬家駐邊疆數百年,而北魏卻越發國力強盛。」石勁厲聲道。

「姬家百年為國之肱骨,還請聖人明鑒!」宇文督當即出列。

「聖上,晉州百姓多年倚駐邊關,死傷無數,以其骨血支持姬家駐守邊關,百十年不改其志,然年年北魏劫掠,死傷無數,家中十不存一。」石勁出身貧寒,其故鄉為靠近晉州的一處小村落,他幼時亦是听著姬家軍的故事長大,入朝之後與姬家人接觸更是對姬家映像甚好,可如今見了那年邁無骨的老人與那柔弱無依的小娘子,再見那淚跡斑斑按著無數血手印的陳情表,當年的崇敬有多深如今的憤恨就有多深,尤其說及當中慘狀更是當庭痛哭,「十年前姬少將軍以一萬人馬破敵十萬人馬;八年前少將軍深入貝若提草原差一點兒直搗北魏王庭上京;姬將軍更是大破北魏三十萬軍,如此為何不徹底誅殺北魏,反倒是讓它休養生息如此到了今日還能威逼我皇,強迫我嫡公主下嫁?若非通敵又是為了什麼?」

「戰場戰局本就瞬時萬變,豈是因為一時的願望便能夠左右的?」一旁的兵部侍郎戚銳聞言上前一步,他亦是寒門出身,卻是幽州人,他在二十五歲那年才中了進士,是二甲最後一名,之後便是升平元年,先皇晏駕,薩魯王朝東征。戚銳時任幽州宿葉郡的太守,郡尉棄城而逃,戚銳臨危受命,帶領當地士族百姓親守城樓,將薩魯東翼軍隊死死牽連在宿葉郡,他也因此大受嘉獎,後來入了中樞更是直接調入兵部,如今不過知天命的年紀便已然是兵部尚書。

「姬賊誤國!姬賊誤國!」另一人聞言亦是出聲斥責,眾人循聲望去,卻見說話的人個子矮小,生了一張圓臉,下頜上胡髭稀疏,卻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江芳,站在他前面一列神情自若腰背筆挺,一身紫色官服越發襯得他容姿超逸,卻是御史大夫林清,此時二人靠的近,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在人眼中倒是覺得分外滑稽,只此時朝堂嚴肅,到也沒人敢笑出聲來。

「聖上,臣收到馬場軍曹夏侯瑁上書,姬家于定北鎮中暗養馬匹數十萬,而面上僅有數萬匹,若非豢養騎兵,又何須如此多的馬匹?」江芳個子小,又生的胖,因此說不了幾句話便氣喘吁吁,且他聲音尖利,聖人听得不由皺了皺眉,江芳一見心下大喜,忙不迭又繼續說道,「好在聖上乃真龍天子,得上蒼庇佑,那姬賊倒行逆施多年,天降懲罰以至晉州馬場諸事不順,馬匹染病,其狼子之心方才昭顯于世。」

「聖上,江御史此言差矣。」要說姬家謀反,宇文督是不相信的,姬家的門風最重要的是清正,他們比誰都在意自己肩上的責任,若是天下大亂他們乘勢而起自不在話下,可听江芳所言卻是經營已久只怕有數代不臣之心,當真是笑話,更不論夏侯家與姬家久有齟齬,馬場之事尚是一灘渾水,「據臣所知,養一匹好馬至少需要草場約二百四十畝,上萬匹駿馬至少需要二百四十萬畝草場,而據地方志記載,定北鎮草場不過二百八十萬畝,且有綿延的山地,如何能夠豢養如此多的馬匹?若是隱匿于此處,每日消耗草食非尋常數,如何能數十年如一日得隱藏?」

「姬賊經營晉州多年,其勢力盤根錯節,如何不能夠一手遮天?」江芳冷笑一聲。

「若是姬家當真一手遮天,不知這尋找上石侍郎與江中丞的人又是如何漏過姬家的截殺萬里迢迢來到長安城,還能好不錯手便尋到二位,且竟是同時讓二位于大朝之上發難?」宇文督慢吞吞的站在跟前,語氣舒緩,卻字字千鈞。

「事涉謀反,還請聖人準許姬尚書休朝至直查出真相。」江芳被宇文督一席話頂了回去,正欲擼袖子上前斥責一場,卻听得站在他前列的林清輕飄飄的出列,朝著聖人請諫。

「聖上,我姬家家風自來清正,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姬家兒郎與北魏結成世仇不共戴天,如今竟有人污蔑我姬家與北魏勾結!」姬焰聞言當即月兌帽下跪,說道動情處亦是淚流滿面,「如今家兄過身不出月余,聖人欽定了文襄公的謚號,江中丞卻一口一個姬賊……臣叩請聖上命刑部、兵部並御史台共審此案,以證我姬家清白。」

在上朝之前因為有平陵御的籌劃他也算是胸有成竹,因此對于對方一開始的詰難並未放在眼中,但他們都沒有想到竟然是參姬家謀反!聖人是心軟的人,但並不是真正仁慈的人,從他冷待多年結發的妻子就看的出來,即使平日里所有人都當聖人是紙老虎,但他終究是聖人,帝王血脈中隱含著的多疑只隱藏在了他柔和的外表之下,歷朝歷代事涉謀反者哪一回不是腥風血雨?姬焰的心已經沉下去,這是有人想將姬家徹底的誅殺掉。

姬焰長居京城,聖人與他也算相熟,素日里只覺得這個尚書沉默寡言並不多話,但是工部近些年來卻是蒸蒸日上,于農事上頗有益進,他便覺得姬焰可靠,如今見對方眼淚斑駁,情至深處哽咽不止,心頭也生出幾分不忍來,但他始終記得先皇臨終之前的交待,這萬里江山只屬于他嬴氏,若有膽敢覬覦的人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一時心頭的不忍也就按下了,只尋思著先將人軟禁起來,再命人徹查便是。

主意已定他便打算派人領禁軍看守姬家,本來想讓凌雲直接帶兵的,但又想著前幾日他才出言舉薦過姬凜,二人恐有交情,若日後查出姬家並無謀反之意,免不了他二人懷了情分,便按下這個心思,一時看著朝堂諸多臣工,竟不曉得派哪個去領兵圍著姬家才是。

眾人見聖人沉默,縱然仍有萬千言語此時此刻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一時只听見朝堂寂然無聲息,只听見姬焰沉默的出氣聲。

「既如此,便如姬卿所言。」聖人過了良久仿佛尋到了好主意一般,「只姬家如今有嫌疑便命禁軍圍著除了日常采買不得輕易出入,便由宇文侍郎並江中丞領禁軍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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