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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二十七章 父子(三)

因著平陵御這幾日住在姬家老家這邊,霜降與韓錚也就一道住了過來,好在姬凜的院子也寬,東面廂房原本就是空著的,也就騰出來給兩人住。

平陵御如今身體好了許多,不過頃刻便到走到了霜降住的屋子。

霜降只著一件湖藍色寢衣,他這數月來個子長了許多,臉上的嬰兒肥也漸漸消了,下巴漸漸瘦下來,再加上他原本五官就生得好,如今張開了,倒越發顯出他容貌非凡來,尤其是一雙又大又圓的貓兒眼,褪去了無辜可愛,反倒顯出少年的純然熱情來。

平陵御一時在他身旁坐下,見他面上燒的通紅,又皺著眉頭,說不出的可憐可愛,便命丫鬟取來烈酒親自與他擦身,又取了溫熱的開水一點一點用筷子沾濕他的嘴角,卻見霜降猛的伸手用力揮舞幾下,而後淚珠子便順著眼角躺下來,沒入鬢發中。

「阿翁,阿翁……」平陵御湊身過去,換了熱帕子與他敷在額頭上,就見霜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口中呼喊著什麼,一時又是哭又是抽噎,越發可憐。

平陵御見了心頭嘆息一聲,往日見他忘了前塵,性子純淨只想著是稚兒一個,到底慢慢教就是了,也從未想過他的身世會是如何,等到霜降當真在長安城中聲名鵲起的時候,他也只想著對方于文之一道頗有天賦,如今看來只怕是幼承庭訓,家學淵源。

一時王機背著藥箱過來,他如今跟平陵御一眾混熟了雖然仍舊帶著幾分靦腆,倒不似以往一樣一句寒暄得話也說不出來。

「這些日子倒是勞煩仲慈了。」平陵御一見他進來便笑道。

「平陵先生近來可還好?」王機心里其實甚是喜歡這個情性謙和,舉止文雅的先生,又想起之前對方大病一場,不由笑道。

「勞仲慈掛念,御卻是無礙。」平陵御引他進了內間,「只今日卻是阿秋病了,還勞煩仲慈妙手回春。」

王機見有病人在果然不敢托大,當即在一旁坐下又伸手替霜降把脈︰「卻是驚懼過度,憂慮在心,好在先生已經替阿秋降溫下來了,開一副平復心情的方子也就是了。」

「霜降早年受難,一場大病忘盡前塵只如今恐是文襄公一時令他心有恍惚,只請仲慈仔細診斷,他可能記起從前來?」等王機把脈完了,兩人走至外間花廳,一時坐下又有丫鬟斟茶上來,平陵御待他寫了方子收好藥箱方才問詢道,只他也知道人的大腦生的十分精妙,便是在現代最精密的儀器最優秀的醫生也不敢說就能百分之百的知曉,只他亦知道中醫博大精深指不定就有什麼法子可以知曉個大概。

「若是真的因有發熱,那必是前塵盡忘,再不可知,只如今觀阿秋的情狀,既然當時忘了如今又有想起來的可能只怕是當時故意遺忘。」王機雖然年幼但于醫道造詣頗深,且閱盡太醫院中珍藏的無數孤本、善本。

因著他幼時性子軟糯內斂,再加上天生聰慧,于杏林中頗有名聲,這些醫家的子弟並不與他往來。

再有太醫院的太醫尤其是醫正甚少與朝臣交流,且王家子嗣不豐、人丁稀少,他幼時並無甚麼玩伴,只一個人常年在太醫院的藏書閣中看醫書,又因著太醫院在禁中前廷與後宮交接的地方,他才偶然踫到周堅幾回,一來二去兩個同樣孤獨的孩子便結為摯友。

「這樣的事例在《游方異聞錄》一書中也曾有記載,平陵先生倒不必十分擔憂。」王機想了想安慰道,「原是平州洛陽有一子弟,幼時逢大難,家中遭匪禍,他被母藏于米缸中躲過一劫,其後高燒驚厥為一商人所救,十年之後,與洛陽街頭遇一寬口大耳年逾四十的大漢,此大漢左手有一胎記,此子觀之回家便臥床不起,如此一月病愈,則憶起舊事,又命人捉拿大漢,最終將匪徒一十二人悉數交于官府,悉判斬刑。」

「听仲慈一說,我心中倒是平順了幾分。」平陵御前世也曾听到類似的新聞報道,卻沒想到在這樣的時代竟然也有相關的醫學記載,一時興起不由纏著王機問詢,「只不知這《游方異聞錄》為何書?竟會記載如此奇人奇事?」

「《游方異聞錄》作者已不可靠,但觀其自序應為民間游方郎中,多年穿行于各地醫人治病,偶爾遇見這等不同尋常的病例便記載下來,當中或其親歷,或听旁人言語,雖有與事實出入之處,倒也開闊眼界。」王機一提到自己醫術一道亦是滔滔不絕,「他還曾記載過在邊緣之處,有郎君月復大如婦人孕五月出懷,當地醫者以利器剖開,當中生有瘤子如拳頭大小,醫者以利刃斬斷,又取當地一山野異蛛所吐絲線縫合,不過月余痊愈。」

「我倒也曾想過試一試,只人之性命獨一無二,又如何能草率?」王機說道此處面上不由露出幾分遺憾來。

「仲慈有此慈悲之心,何不另取其道?」平陵御前世今生曾遇見無數醫生,有王機這樣赤子之心的還當真是少見,當即笑道,「若是仲慈不忌諱,盡可往義莊並亂葬崗尋無人之體,若是查驗得當便尋一地安葬;再有這縫制傷口一書何不從動物身上嘗試?」

「多謝先生點撥!」王機聞言眼前一亮,當即起身朝平陵御深揖,而後留下藥方背著藥箱子便往外跑,平陵御見了一時感念他心思赤忱,倒也不在意他失禮之舉,只命下人一路看著送他出門即是。

卻說這頭得了王機的藥方,平陵御便交由白露去找大管家姬橫槊于姬家藥房中取藥來熬制了給霜降灌下,不過數個時辰,後者果然悠悠轉醒。

「你可醒了,可把我們擔心壞了!」白露原本在門外廊下做針線,替平陵御繡一個荷包,听見屋子里頭的響動忙起身進來。

「先生呢?」霜降睜開眼楮,神色似是驚慌又仿佛茫然,整個人就像被嚇壞了的小動物,一有風吹草動便會躲開。

「我在這里。」平陵御原本就打發丫鬟守著,他們見霜降醒了果然立刻來報給平陵御,後者將姬凔交給韓錚並柯老暫時看著,自己邁步過來,甫一進門便听得霜降在找自己,又想著人在病中總是多思,如今霜降不過一個孩子,心腸便先軟了幾分。

「我去給你端碗粥來。」白露見霜降一個勁的盯著平陵御,心知他定然有話要對自家先生說,當即找了個借口退了出去。

「先生。」霜降一見平陵御走到自己身邊,當即撲過去死死抱住對方,只他如今還是個半大孩子,身量不過到平陵御胸口,「先生。」

「這一病可成小孩子了,是誰說如今是郎君了?」平陵御也知道霜降素來最依賴自己,此時見他伸手抱著自己,一雙貓兒眼里噙著眼淚,不由嘆息一聲撫了撫少年的背。

「先生,我記起來。」霜降聲音里帶著哭腔。

「記起什麼了?」平陵御即使心頭對對方會想起之前的記憶早有準備,但卻仍舊被霜降的坦誠感動。

「我生來母親早逝,並無父親,只跟著阿翁長大。」霜降抱著自家先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阿翁贊我生來靈慧,不過三歲便通讀詩書,六歲解屬文,構思無滯,詞情英邁……阿翁器質深厚、見識高遠、學術精微,時任淮山書院山長,阿翁有一弟子常來拜訪,喚我做念念……後來我六歲那年與阿翁于元宵看燈,人潮繁雜我與阿翁失散,卻是被一伙盜匪拐賣,後來盜匪分贓不均起了內訌,當中一個被殘殺就如那日姬大人一般滿身是血,我與一眾童子逃出,想要尋回阿翁,卻不料又遇見人牙子染上病了被先生救了。」

霜降一面說一面哭,說道記憶中可怕之處全身微微顫抖,平陵御見了忙將他抱在懷中細細安撫。

「先生,如今我想起自己的來歷,你會不會不要我?」霜降越想眼淚落得越急,一雙眼楮通紅通紅只看著平陵御。

「我為甚麼不要你?」平陵御知他話中隱藏了些許,譬如那個一直叫他念念的男子,又譬如他們都知道蔣鴻已然去世多年,「只你原本姓甚麼?如今又打算姓什麼?」

「……我原本是姓……我不記得了。」霜降微微張口,那個「謝」字卻怎生也說不出口,一時又抿了抿嘴唇,「先生阿翁只娘親一個女郎,家中再無旁人,我如今卻也是要跟阿翁姓蔣,只怕對不住阿錚,不能跟他姓韓了。」

「蔣山長一代文宗,你若決定隨他姓,便不可墮其名,使其蒙羞。」平陵御見他後面幾句孩子話不由語重心長道,「只你以何為名?」

「還請先生為我賜名。」霜降得了平陵御的承諾心頭歡喜,縱然眼中、面上還帶著眼淚,卻已經露出笑容來。

「那便名修吧,願爾持重修身,承蔣山長之衣缽,于文之一道,光耀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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