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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章 流觴曲水(上)

霜降一言既落,猶如驚雷落在耳中,謝端心頭如擂鼓,一時間草堂闃然,只听得見窗外秋蟲低吟,壺中沸水咕咕沸騰。

「今日來了好些小郎君並小娘子,如今守著禊賞亭中流杯渠正作詩呢!殿下便命婢子過來請駙馬過去,如今秋高雲淡正是流觴曲水飲酒賦詩的好時節!」幾人正發愣,卻見一個細條身材,鵝蛋臉面,穿著銀紅短襖,月白色背心,水綠色細褶裙的丫頭笑著進來,她手中端著一個托盤,盤中是個青瓷荷葉狀的果盤,上面盛著幾個黃橙橙的梨子,「這是宮里今日分過來的貢梨,殿下說了這秋梨止咳潤肺,生津利咽,郎君秋來咳嗽,吃這個最是適宜,。」

「瓊瑩,星軒(長安公主小字)現在何處?」謝端不好,幼時與師妹定下鴛盟,師父蔣鴻自己又是鐘情之人,耳濡目染,謝端自然養成了不納二色的習慣,即使後來妻子由師妹換成了公主,無論是他自己願不願意還是實際形勢都讓身邊並無通房妾侍,因此即便長安公主府中丫鬟容色非凡,他也從不沾染,天長日久長安公主也就不以為意,並不像一開始那樣防備著。

「殿下這會兒正看小郎君並小娘子們流觴曲水作詩,如今熱鬧了好半天卻是該品評的時候了。」這喚作瓊瑩的丫鬟如今卻是長安公主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她性子爽利活潑,做事沉穩持重,最得長安公主器重。

「今日來了哪些人家?」謝端看了看一旁站立著的兩個少年,仿若尋常寒暄一般笑著問瓊瑩。

「這月月末便是聖上五十九歲的整壽,公主便邀了九姓家在帝都主事的夫人,之前說了的集合千里江山的繡圖,如今合成一幅,正要幾位夫人共同掌眼,最後修繕。」瓊瑩說道此處,面上顯出驕傲來,同是聖人膝下的公主,自家殿下最得寵愛,準備的禮物自然也十分出彩,這九姓世祖天各一方,在世人眼中可與皇族比肩,如今公主竟然能夠集合九家之力,也算得上是諸多殿下中頭一位,她自然覺得驕傲。

「幾位夫人都來了?」謝端面上露出幾分驚訝來,「是了,如今距父皇生辰還有二十幾日,壽禮定然已經備下了,只是姬尚書家的沈夫人也來了?我以往听星軒道,她卻常年在外難得在京城走動的。」

「姬夫人家二娘子如今也十二三歲啦,正是可以相看的時候,郎君不知,近半年來姬夫人都留在長安便是為了姬家二娘子。」瓊瑩一面將托盤放下,朝著霜降和韓錚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禮笑道。

「這小郎君跟姬夫人或有淵源,你引他前去,也省的我再去尋姬尚書。」謝端仿若不經意提起一句來,反手將書卷扣在竹根掉成的小案上,「至于流觴曲水,禊賞亭中流杯渠到底比不上郊外真流水來的驚喜,更何況這是他們小郎君喜歡的頑法,我便不去湊這個熱鬧,若是有寫的好的詩句便命玄參送過來。」

「喏。」瓊瑩自幼便跟在長安公主身邊,五年前公主身邊的大丫鬟嫁的嫁,走的走,她便被殿下提為身邊的大丫鬟,從最初的忐忑生澀到如今游刃有余,她對于這公主府的兩個主子倒也有幾分了解,如今听得駙馬這樣說也明白對方定然不會到前院去了,便應諾下來,「還請兩位郎君隨婢子來。」

「玄參你也隨他們去罷。」謝端自取了棋子來又從一旁的書櫥中翻了一本棋譜,徑自推演,如此眼倦丟開棋子,便起身轉至草堂後面精舍中,于那竹榻上少憩,不覺朦朧睡去。夢里恍惚又至當年舊時光景,在淮山書院之後的竹林與諸多同儕或撫琴弄簫,或煮茶弈棋,或指點天下……彼時年少不知愁,唯有書生意氣,揮斥八極,也曾流觴曲水,橫槊賦詩,醉酒臨帖,自譽袖手可治天下,乾坤皆在掌中,及至後來,金榜題名春風得意,少年狀元紅袍烈烈,一朝看盡長安花!

到此時,忽見山石崩裂,天昏地陷,身子徑直墜落,謝端大叫一聲,披衣下榻,卻見窗外竹影婆娑,隔著一牆隱約傳來眾人嬉笑聲,謝端慢慢走至靠窗的矮幾坐下,回憶夢中事,卻忘了大半,隨手見一卷書頁搭在一旁,反過來一看,映入眼簾卻不知是誰人批注一句「夜深忽夢少年事,唯夢閑人不夢君」,心中大慟,竟是落下淚來。

卻說瓊瑩原本進來見著近些年來近乎閉門不出的男主人居然在招待客人,心頭納罕,但她們自幼受的便隨著教養嬤嬤學規矩,自然做不出那等左顧右盼的事來,至謝駙馬吩咐,帶著兩個客人過來,她方才松了一口氣,一面引著兩人往禊賞亭去,沿路將山石流水並薜荔女蘿等奇花異草一一道來,一面卻也趁著這一路暗暗打量兩人,但見稍微年長的郎君眼中精華內斂,整個人刀削筆挺一般,倒是襯出幾分冷峭的威嚴,年紀較小的一個眉目精致,粉面朱唇,面上還是一團稚氣,帶著一股子天真爛漫,一路上見各色花草也常常出言相詢。

雖然二人衣著並不繁華富麗,料子也甚是尋常,但瓊瑩眼神銳利,卻也判斷出這兩人均非出自寒門,自家公主對寒門子弟多有親睞,她以往也接觸了許多,但受自身貧寒限制,初次上門少有不行止拘謹,言辭寡吶,如二人這般氣質坦蕩、恢恢廣廣者倒也少見,反倒如那等公侯人家出來的一般。

霜降素來嘴甜,他如今又不通風月,眼見瓊瑩生的貌美,言辭親切,心中歡喜,等瓊瑩帶著他們一道到了禊賞亭,霜降只口稱姐姐,他如今年紀小,眸光清正,竟是純然的喜悅親近,瓊瑩被他哄得高興,一時間也就將打量兩人身份的心思按下不提。

「還請兩位郎君隨婢子先拜見殿下。」瓊瑩引得兩人往前,那禊賞亭位于假山之上,下臨湖水,如今才入秋來,倒還有幾枝粉蓮亭亭玉立,一眾夫人一壁倚著亭子賞景,也取那秋來登高之意,一壁又見隔著湖水的一群少年少女玩耍嬉戲,東秦民風開放,世家貴女在諸多僕從又有長輩在場的情況下分曲水而坐並不避諱,更有船娘子接過錄好的詩篇船底不斷傳遞過來,雖然不見滿湖蓮葉青翠如蓋,倒也頗有意趣。

瓊瑩示意兩人在假山旁的回廊等著,自己過來先跟一個與她同樣打扮只衣著顏色不同的丫鬟耳語數據,那丫鬟一面听了一面點頭不多時悄悄繞道長安公主身後輕言細語的說了情狀,不多時瓊瑩過來帶著兩人上了假山。

「你們之前不是想著要見見那寫出《明月樓賦》的小郎君麼?這便是了。」長安公主坐在主位上笑盈盈朝著周圍人介紹,「卻是駙馬愛他才華,今日將將一人府便將他們喚了過去,說是要考教學問,到這會兒子終于舍得放人了。」

「韓秋(韓錚)見過公主殿下。」有侍女帶了兩個蒲團過來,兩人老老實實跪下拜了一拜。

長安公主受了他們的禮,命侍女呈上兩塊玉佩充作見面禮,又命瓊瑩帶著兩人跟地下的小郎君一道玩耍,見兩人下去了,這亭子中的貴夫人才笑盈盈討論開。

「看上去竟是這樣小!」長安公主示意兩人起來,一時間亭子里的眾人都將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前有駱賓王四歲成詩,如今可巧了還讓咱們踫到一個了。」

「也是公主心善開了明月樓救濟寒門子,否則這孩子未必有這機緣教咱們踫上。」一旁穿鴉青色祥雲紋緞面半臂,內著象牙色五彩折枝牡丹刺繡襦裙的女子笑道,她看上去約莫三十歲的光景,頭上戴著一套南珠的頭面,顯得格外富貴。

「姜夫人贊譽了,也是這孩子跟咱們有緣。」長安公主今日穿藕荷色大衫,下著淺櫻草色長裙,頭上戴著一支精致的鳳頭簪,髻旁簪了一朵重瓣淺粉色的山茶,神情閑適,說不出的悠然自得。

「若說稀罕倒是我們家里最缺識文斷字出眾的孩子。」坐在長安公主右手邊的女子月末四十光景,容貌豐美,她梳著峨髻,頭戴紅翡滴珠鳳頭釵,身著秋香色曳地長裙裙,外批蜜合色大衫,微微抬手時候便顯出手腕上帶著的一串紅色珊瑚珠手釧,越發顯得肌骨瑩潤,卻原來之前長安城中關于霜降尋親的留言沸沸揚揚,她雖然知曉對方必然不是自家佷子,可如今朝中因著晉州馬場之時鬧得沸沸揚揚,她與丈夫商議不論如何這留言都不能放任繼續傳下去,因此听得這韓秋接了長安公主的帖子,她便早早命人準備下來,如今瞧見對方形容,倒也不像那等招搖撞騙之徒,只是來意如何還得再好生探探。

「姬尚書文采斐然,你家小郎君也素有才學,如何就說得這般稀罕?」那先前插話的姜夫人聞言笑道。

「若說才學,阿冽不過是倚靠自身努力如今年過十七將將考上國子監,我姬家又世代從武,這小郎君如斯年幼卻能過了冰鑒台,如何不教人覺得稀罕?我倒指望著我家阿冽與韓小郎君多多親近親近,沾沾文氣也是好的。」姬夫人聞言也不覺得惱怒,仍舊盈盈笑道,「公主與駙馬才名皆傳于天下,如今對這小郎君都是贊不絕口,可見這小郎君委實不同凡響!」

「我倒期待著他今日又做出甚麼錦繡華章來。」長安公主伸手取了一碗冰鎮著的銀耳雪梨湯,听著眾人打機鋒慢慢吃了,方才用帕子拭了拭唇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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