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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還留著冬日離去後來不及帶走的寒意,夾帶著淅瀝瀝的小雨正無聲息的降臨在南縣,縣外三四里路遠的一處宅子那兒卻不似縣里的安靜,夜幕下宅子內火光乍現。

幾個黑衣人人警惕的內院搜了起來,很快就有人發現南院那兒的動靜,回來稟報後其中一個拉下了面巾狠狠甩在地上︰「他娘的,我就說那兩個小的還活著,快搜!」

宅子的南院這兒一個七八歲年紀的小姑娘拼命的跑著,她的四肢早已經麻木無力全憑著那一股意志力,背後似是有無數人的催促著她︰「相思快跑啊,快跑!」

她不敢回頭,生怕看到追過來的人,到了後院柴房邊上,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把弟弟放下,小聲哄著他︰「乖,志兒乖。」

轉身後她開始拿牆角的柴火,一個失神木柴上的倒刺扎到了手上,小姑娘疼的冒了眼淚,可她不敢停下來,柔女敕的雙手滿是傷,把堆的膝蓋高的柴火全部扔開,扒拉著牆角那一圈雜草終于見到了一個低矮的洞。

「志兒乖,我們出去。」小姑娘讓弟弟先爬出去,她在身後推著他,也就是她在牆外站起來的瞬間,黑衣人找到了後院這兒,看到被撥亂的牆角再看那耙開的洞,沉聲命人出去找人。

小姑娘抱起弟弟輕輕捂住他的嘴,死命往草叢里躲,往南縣的方向跑去

永州南縣外發生了一樁大命案,戚家幾十口人盡數被殺,戚宅被燒,黎明時那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南縣外的天,等大火撲滅後官府的人進去後只剩下了一些焦炭,分不清死的是誰更清點不清楚死了多少人,只有人看到有黑衣人夜半在戚家出沒,可不知身份更找不到凶手,案子上報到永州後很快有了定論,仇殺。

可一向慈善的戚家以藥膳出名,即便是在永州城里戚家也是有著好名聲的,怎麼會與人結仇,百姓想不明白的官府也想不明白,抓不到凶手這案子便成了懸案。

幾天之後一個磅礡大雨的夜里,永州城內城西一間宅子外,一個小身影匆匆經過停在了這宅子外,她仰頭看了眼大門上的牌匾,就是這兒了。

沒顧著自己渾身淋的濕透,她上了台階後小心的把懷里用半件簑衣包裹的孩子放下,抬手輕輕的擦了擦他額頭上沾到的雨水︰「志兒,姐姐和你玩個捉迷藏好不好。」

戚遠志睡眼惺忪的看著她,嘟著嘴抬手揉了揉眼楮不知所措︰「姐姐。」

「姐姐和你玩躲貓貓,你轉過身去,等姐姐說了可以轉身你再轉身,你以前最喜歡姐姐和你玩躲貓貓了是不是。」戚相思跪了下來看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和一張紙藏到了他的懷里,一下一下的撫模著他的臉,眼中帶著淚,「志兒,听姐姐的話,轉過身去。」

戚遠志乖乖的轉過身去,戚相思剛後退一步他就忙轉過身來朝著她跑來,抱住她的腿不肯讓她走,哭著喊姐姐。

「志兒乖。」戚相思強撐著笑推開他,「你餓不餓,等姐姐陪你玩了躲貓貓我就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你最喜歡的羊乳糕。」

「餓,志兒餓餓。」一歲多的戚遠志模了模自己的小肚皮女乃聲女乃氣,繼而抬頭看她,眼角淚花花的,「我要娘。」

克制不住眼淚落下來,戚相思一把將他摟在懷里,姐弟倆低聲嗚嗚的哭著,她很快又松開他,抬手替他擦著眼淚哄他︰「志兒餓了對不對,等和姐姐玩了躲貓貓我們就去吃,你轉過身去,姐姐不喊你就不可動。」

「不要。」戚遠志拉住她的手不肯松開,肉嘟嘟的臉上落下了眼淚,「我不要。」

「志兒乖,你不想吃東西了?」戚相思推開他的手退到雨里,朝著他咧嘴一笑,淚眼下抬手做了幾個姿勢,「志兒記不記得娘教我們念的詩歌,里面有志兒的名字,春風和煦滿常山,芍藥天麻及牡丹,遠志去尋使君子,當歸何必找澤蘭。」

戚遠志安靜了下來,戚相思放下手蹲子望著他︰「你轉過身去,等姐姐叫你就有吃的了,你不听姐姐的話了?」

「听。」戚遠志委委屈屈的轉過身去,沒幾秒就會轉過身來看她還在不在,戚相思在雨里站了許久,直到他不再時不時回頭,緩緩往後退去,臉上的雨水和淚水混合在一起,忽然轉身躲進了一旁的巷子里。

震天的哭聲在宅子門口響起,一抹小人兒站在張家大宅門口哭的驚天動地,他慌張的看著只有大雨的街上,哪里還有姐姐的身影,嘴里哭喊著姐姐又不敢沖入雨里去找人︰「姐姐,姐姐,嗚嗚。」

巷子內的戚相思跪倒在了地上,她捂嘴看著張家大宅門口,看著那孤燈下可憐的人,泣不成聲。

她幾度想要沖出去把他抱回來,可她都生生的忍住了,雨水把她淋的渾身濕透,瘦弱的身子靠在巷子牆邊,雙手浸在雨水里,顫抖的嘴唇泛著青紫。

「志兒。」她低聲哭著,大雨聲淹沒了她的叫喊,直到孩子的哭聲吵醒了大門內守著的僕人,那緊閉著的大門被人拉了開來,走出一個穿著厚厚棉衣的中年管事,他發現了站在外面的孩子。

中年管事抱起了大哭不止的孩子,看他一直朝著門外這空蕩蕩的街道在哭喊姐姐,四下望了望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人,他把孩子抱進了宅子里,隨著大門合上,巷子這兒的戚相思再也克制不住淚眼,在大雨磅礡中哭著喃喃弟弟的名字,和這深夜的大雨融合在了一起

耳畔傳來的柴火聲將她猛的從回憶里拉回來,相思哈了一口氣在手心,拿起一旁的碗舀了大罐子里的水倒入瓦罐內︰「三升水,先煮麻黃。」

等倒好了水後她才小心翼翼的把捂著的火吹著,紅光微弱的從柴火堆里冒出來,她凍得發青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笑意,從懷里直接掏出一截不知為何物的東西,在上面咬了一口,使勁咀嚼著,等藥味都散開了才吐了渣咽下那些汁液,而這極苦的味道令她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另一側的牆角傳來微弱的叫喊聲︰「相思。」

戚相思忙走了過去,牆角那兒的稻草堆上鋪著一張破舊的席子,席子上墊著一床破棉絮,一個身形消瘦臉色蒼白的小姑娘躺在那兒,身上蓋的是拼湊過的棉衣棉被。

「是不是想喝水,我去給你倒。」戚相思伸手捂了捂她的額頭,還滾燙著。

「別去。」小姑娘伸手拉住她,那力道微乎甚微,「坐下來。」

「今天運氣好,遇到幾個好心人,我給你抓了藥,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戚相思笑著撫她額前的頭發安撫,「等你好了我就給你燒一大鍋子熱水洗澡,大雪天最是舒服。」

「相思,你听我說。」小姑娘艱難的撐著想要坐起來,戚相思坐到席子上抱著她讓她靠著,抬手把棉衣拉起來給她蓋上,輕聲道 ,「嗯,你說,我听著。」

「相思,我們從那兒逃出來有幾年了。」

「三年了。」

小姑娘望著黑漆漆的牆角,眼神茫然︰「三年了啊,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初在山寨里認識的時候。」

戚相思把她抱緊,朝著另外一頭的藥鍋子看了︰「當然記得。」

「那多虧了你。」小姑娘嘴角莞起一抹虛弱的笑,「要不是你,我如今應該和他們一樣不知道被賣到了哪里,也許被那些人吃了也說不定。」

「休息一會兒,睡醒了就可以喝藥了。」戚相思不想讓她多說話,「鶯兒,等你好了我們有的是時間聊。」

「那你還記得你弟弟嗎?」齊鶯轉過頭看她,「相思,你不想找你弟弟了?」

「想。」戚相思沉默了半響,替她撥了撥頭發,「我一定會找到他。」

半響,鶯兒嘆息著︰「相思,我怕是活不成了。」

身後的人輕抖了下,隨即是笑聲︰「生病的人是容易胡思亂想,不要想這些,會好的。」

鶯兒閃爍著眼神不說話,戚相思給她喂了水後扶著她躺下,回到煎藥的地方把放在一旁破碗里的干饅頭掰開來,捏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在小鍋里倒水煮著,看著那火苗竄在藥鍋周圍,戚相思神情專注,並沒有注意到背後躺在那兒的人睜著眼一直再看她。

棉衣底下的手動了動,鶯兒吃力的從懷里掏出一個象牙雕的月牙,她捏著那月牙望著戚相思那兒的眼神逐漸模糊,被淚水迷蒙

臘月冬日,夜半時外面的風雪更大,吹的那本就搖搖欲墜的門不停晃動,戚相思沒有睡,她縮在稻草堆旁視線一直看著被吹開後又合上的門,努力的睜著眼楮不讓淚水蓄積起來。

三年前那天夜里,她把弟弟留在那家門口後沒幾天就被人打暈在了巷子里,之後輾轉到了惠州外的一個山寨內,和許多孩子關在一起。

為了以防她們逃跑每天只給一頓飯,就是在那時候她認識了從惠州被抓來的齊鶯。

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一個月後在她們即將被賣之際,為了讓她們看起來精神一些,最後那幾日都是管了她們三頓飽飯,兩天之後關押的屋子起了內亂,她們之中許多人都趁機往外逃,也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情況,她帶著齊鶯終于得以逃出生天。

可等她再回到永州的時候,那戶收留了弟弟的人家卻在半個月前舉家搬離了永州,听附近的人傳言起是因為他們撿到了一個兒子,擔心家人後悔找上門來,所以舉家離開了永州,不知去了哪里。

一旁低低的□□聲拉回了戚相思的記憶,她轉過頭去伸手捂齊鶯的額頭,從入夜開始她就開始發高燒昏睡不止,到現在都沒有退下去。

「相思,相思。」齊鶯低低的叫喊著她的名字,戚相思拉住她慌亂尋找的手,「我在,鶯兒我在這兒。」

「相思,你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齊鶯睜開眼喘著氣,戚相思低下頭去捂著她的臉不住的說著她在,昏暗中齊鶯模索著把象牙雕吊墜塞到戚相思手里,「相思,你把這個收收好,等我死了之後,你,你就去京都,去齊家認祖歸宗。」

齊鶯用盡力氣握緊著她的手,象牙雕的稜角戳疼了戚相思,她低頭看她,齊鶯瞪大著眼眸死死的看著她,泛白的嘴唇不住顫抖,眼淚早已縱橫在雙頰上。

「你在胡說什麼。」戚相思心尖一顫,想要掙月兌她的手扶她躺下卻怎麼都月兌不開,「你不會有事的。」

「相思!你答應我!」齊鶯抬高了音量喊道,渾身都在顫抖,「你答應我,等我死後你替我去齊家,幫我和我娘認回弟弟,相思,你答應我!」

那埋在心里已經好幾年的恐懼再度升起,大雪寒風似乎是能預見什麼,不斷的拍打著門,冷風在屋子里肆虐,戚相思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齊鶯撐著身子祈求︰「相思,我求求你,你替我去齊家,替我認回弟弟,你帶著這個去認。」

眼淚不知不覺滑落,戚相思跪在那兒沒有說話,齊鶯握著她的力氣卻是越來越小︰「相思,替我去齊家,幫我認回弟弟,我有的一切都是你的,相思,我求你。」

齊鶯睜著眼楮一直看著她,淚水從眼角滑落,嘴里喃喃的聲音越來越輕,她恨齊家恨拋棄她和娘的父親,她發過誓這輩子就算是死都不會踏入齊家一步,可相思還活著,她不能這樣繼續在這兒沒有指望的下去,她該有更好的以後,她還可以找到她的弟弟。

齊鶯抬手朝著戚相思艱難伸過去︰「相思,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無數個夜里夢到的血腥畫面讓她恐懼不已,她害怕死亡的再度降臨,戚相思握住她的手泣不成聲,「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好起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你答應了。」齊鶯笑了,滿是淚水的眼底泛著奇異的神采,雙頰還是發著高燒的燙紅,她盯著頭頂的房梁,仿佛看到了娘親的笑臉,「相思,把我的骨灰帶回惠州埋在我娘的墳邊就好。」

「不,我不要,你會好起來的。」戚相思搖著頭不肯許諾,齊鶯勾住她的手,動作很輕很輕,「我們拉勾,你好好活下去,連著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不。」戚相思搖著頭不願看到她這樣。

「相思,我好累。」

話音剛落,她臉上的笑意緩緩褪去,連同那雙眼都開始闔上,放在戚相思手中的那一只手往下垂,被戚相思死死的握住,她慌張的模著她的臉︰「不要睡,不要睡,鶯兒,你不要睡,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啊,只要你活著,我什麼都答應你。」

可已經沒什麼聲音會回答她,躺在那兒的人已經是進氣少出氣多,戚相思抹著眼淚小心的把她的手放好,在身上模索著拿出了一塊破了角的玉佩,似是下定了決定,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朝著門口走去,嘴里喃喃著︰「你不會死的,我這就去請大夫,我這就去請大夫。」

拉開門的一瞬間,背後傳來了什麼甩到碗的聲音,吧嗒一聲,還剩下半碗水的小木碗被齊鶯垂下的手掃落在地,戚相思渾身一僵,扶著門框的手隨著身子的蹲下緩緩滑落,她呆呆的看著門外黑漆漆的天色,任由風雪吹在臉上,久久都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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