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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活埋(十五)

第十七章活埋(十五)

周恕戰戰兢兢退後,面前有深淵萬丈,等他跳。「顧……顧大人……」

「說吧,方才的事不是還沒說完呢?」前一句懶懶散散,後一句陰冷可怖,「一五一十,一個字都不許少。」

「是——」喘口氣,悲從中來,止不住簌簌落淚,但迫于官威,半個字不敢多說,死了兒子也比不上他鋪他的青雲路,「隆慶六年,原山礦洞日進萬金,來礦上做工的人多,出事的也頻繁,許多時候死了人,也就是給上二三十兩銀子了事。但那三四月死的人多,見得也煩,又有人密告,那姓師的故意拆了橫頂帶了火藥進去,為的就是死在礦中,好訛上一筆。草民那時年輕氣盛,咽不下這口氣,也想著借此殺殺風,就將此事鬧到官府去,那時候,正是孫大人任上,約一個半月,案子判下來,師必良訛詐,師家誣告,我這里橫豎是一文錢不給,至于師家人,仿佛是判徒流之刑,不知下落。」

「你與李豐舟之間的糾葛如何清算?」

周恕愣了愣,想了半晌才說︰「是有這麼個事,但為著一個女人,哪里值當?恐怕並非由此而起。」

月濃忍不過,反問道︰「怎麼?女人就不是人了?」

周恕道︰「女人不過是消遣玩意,當時多少濃情蜜意,轉背就忘,你只听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有人為妻為妾屠人滿門?」

月濃傻呆呆說︰「當女人真慘。」

顧辰認同道︰「是啊是啊,當女人真是命苦。」

蕭逸拍他腦袋,「你點什麼頭湊什麼熱鬧?」

顧辰翻個白眼,「要你管?馬屁精。」

眼看又要吵,顧雲山好歹一句話拉回來,「不論凶手是誰,他可是非親手殺你不可了。」

周恕頃刻間跪地,苦求不止,「大人救命……求大人慈悲,救救草民吧……」

顧雲山換個姿勢,歪坐在椅上,唇角譏諷,「要抓凶手,少不得要讓周大人死一回,如此一來,黃泉路上你們父子二人也有個伴兒。」

周恕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顧雲山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而吩咐其他,「蕭逸去把衙門里的案卷翻出來,找找清楚當年這案子究竟是如何判的,師家人現居何處。阿辰去把高放找來,百十人撈了大半個月,怎麼能半點蹤跡都沒有,笑話不是?」

兩人皆領命而去,只剩下月濃,傻傻問︰「大人,那我呢?」

「你?背我回去。」

「不要。」真是臭不要臉,這樣的要求都能說得出口。她想也不必想,張嘴就是拒絕。

他挑眉瞪眼,「老爺的吩咐也敢說不?」

月濃道︰「我看你滾得順溜,要不我給你蹬一腳,讓你滾出牌樓大街不是正好?」

事情鬧到後半夜,一上馬車月濃便困得睜不開眼,顧雲山卻異常清醒,腦海中漫山遍野跑馬根本停不下來。一會兒李豐舟一會兒孫淮周恕,一張張臉孔次第交替,變幻如雲。

一抬眼瞧見月濃窩在角落里睡的正香,少女的臉蛋嬌艷如花,未施粉黛已艷過九月牡丹園。不自覺便看得入迷,墜進馨香馥郁滿園春,忍不住伸手捏住她鼻頭,小姑娘沒辦法呼吸,下一刻就醒了,睜開眼茫茫然看四周,還不知是誰下毒手,擾了她的好睡眠。

不等她氣惱,顧雲山先聲奪人,「不許睡!」

「又不許?」大夢初醒,聲音里不自覺染了酥酥軟軟的嬌,任是鐵石心腸也要軟作繞指柔。但顧雲山並非一般人,他嘴角端著惡意滿滿,細看去竟然還有梨渦一只孤零零掛在左臉,更襯得像個混世魔王,窮凶極惡。「老爺說不許就不許,坐直了,盯緊我,萬一再有刺客怎麼辦?」

「你好煩啊——」她揉著眼楮,還是犯困。

「你這傻帽,成天就知道睡覺。」

「你聰明你倒是把案子破了呀。」

他忽然間笑得神秘莫測,遮遮掩掩半晌,只留一句,「此案已破。」

月濃卻道︰「裝神弄鬼。」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頂回縣衙,負責在梁河下游打撈尸體的高放連夜快馬趕回衙門,好好一匹馬給壓得腿都要折斷,才換來他先一步在院中等。見面並無閑話,顧雲山徑直問︰「有結果嗎?」

「沒有。」

顧雲山停在院中老樹下,深思道︰「一片衣裳一只鞋都沒撈著?」

「沒有。」

「問過同行押鏢的人了?」

「問過了——」高放喘著氣抹著汗說道,「說是那天夜里露宿在外,李豐舟半夜起來去林中小解,回來就像中了邪似的誰都不理,一床破絨毯裹在頭上,哆哆嗦嗦喊冷。誰也沒料到,李豐舟會忽然家發瘋,一路不停地奔向梁河,猛沖下去,就此銷聲匿跡。」

顧雲山提步向前,匆匆道︰「我記得李豐收說,當夜烏雲遮月遍地無光,此話是真是假?」

高放道︰「確是如此,好幾個鏢師都曾提到,那夜漆黑,風刮起來山中幽鳴,人得很。」

他僵立原地,目光落在牆角青苔上,怔怔道︰「既然以死掩遁,緣何不挑個明月高照之日,露出全貌再往河中跳?」

「這……」高放亦答不出來。

「你找一隊人守住李豐收。」他旋即轉身,急急向門外跑去,卻也不忘拉上月濃,「我要去義莊一趟,你跟著。」

可憐她瞌睡得眼楮都看不清,路也走不穩,眼中流著淚,沒奈何地跟上。

馬車就停在門口還沒來得及撤下去,他利落登車,催促馬夫快行快走。下馬車時月濃已然醒了瞌睡,物極必反,同清早起床一般精神,氣鼓鼓跟在顧雲山後頭抱怨,「我已經連著兩晚沒睡了,在這麼下去我可就要死在連台縣——」

 一聲,門關了。他獨自一人密閉在停尸間,不許她再進半步。

她被關在外間,百無聊賴,回頭瞧見看守義莊的老頭醒過來,正坐在床上,一雙昏聵老眼朝向斑駁牆面,動了動嘴皮子,說的是,「咄,哪來一對狗男女,偷情都偷到義莊來。」

月濃上前兩步,伸出手在他眼前晃蕩兩下,脆生生說道︰「老人家,我可不是狗,我是仙……說起來我倒真帶著條京巴狗,成日里汪汪汪的難伺候。不過,你可別凶,我能治你的眼疾你信不信?」

「當真?」

「自然當真,只要你按我的方子吃藥,過幾日就能有好轉,雖說痊愈是難,但模模糊糊能看得清眼前總是可以的。」

「老夫家貧,吃不起藥。」

「都是尋常草藥,不至于吃不起的。」

那老頭干干瘦瘦,衣衫襤褸,背卻是直挺挺的,撐住殘余人世間最後一口氣,「仙姑不知,因經年遭災,老夫家中如今只剩下一個癱瘓在床的兒子,要吃要喝全從我這星點俸祿里來,實在是……吃不起藥。」

月濃想不明白,「雖說河北大旱,但朝廷年年都撥糧賑災,也不至于……」

那老頭咳了幾聲,平靜開口道︰「這麼些年,從沒听過朝廷賑災,也不曉得如何熬過來。倒是記得孫女落地就送去對面老李頭家里,他家又抱來個足百日的小胖女圭女圭,生得可真是俊…………下午兒媳從山上拾掇柴火來,這才燒上一鍋滾水………」

雞叫天明,城南周大員外痛失愛子,一病不起,連台縣的郎中都敢去周大員外府中會診,連薊州府的大夫都遣人去請,多副藥下去,仍不見起色,眼看就要追黑發人而去。

月濃苦等一夜,終于等來綿長婉轉一聲門響。顧雲山拉開兩扇老舊的木門,站在初晨的微光中,板著臉對住月濃,「我餓了。」

那老頭听見響動,扶著床沿站起來,問說︰「仙姑,這位是?」

月濃道︰「這是同我一起來的,修煉多年已化作人形。時候不早,我們得回天上去,藥我晚些時候派人給你送來。」

他隨即沖著門外空地拜謝,「多謝仙姑,仙姑大恩大德,老夫永世難忘。」

顧雲山也沒個好臉色,一見面就當她是惹事精,「仙姑?你又干了什麼?」

「哎呀,沒干什麼,咱麼邊走邊說成不成?」好不容易把他推到莊外,她這才老實交代,「我看他可憐,給了他一錠銀子,還答應給他治眼楮。」

「你倒是好心,我問你,你兩手空空跟來大理寺,哪里來的銀子賞人?」

月濃讓他問住了,面有難色。眼珠子上下左右轉一圈,還沒想出個說法來,只好拿出女兒家撒嬌的本領,跺跺腳,癟癟嘴,「哎呦顧大人,你能不能不問啊?」

誰曉得他兩只眼瞪得更大,活生生似銅陵如牛眼,「跺什麼腳,娘們兮兮,像什麼樣子!」

「我本來就是娘們兒。」

「老實交代,錢從哪兒來,不然罰你三天三夜不許睡覺。」好嘛,這下反倒讓他拿住軟肋。

她無計可施,只得繳械投降,嘴里含含糊糊,「是%¥%&給%¥%的。」

「舌頭捋直了,說清楚!」

「蕭逸給我的。」這句京片子說得真真漂亮。

顧雲山納悶,「蕭逸為何給你銀子?」

月濃照實說︰「他給我一百兩銀子讓我自己跟自己遠走高飛永不回京。」

「你答應了?」

「嗯,答應了。」

「那你還在這兒待著?」

「我騙他的。」大家小姐耍脾氣,根本不當一回事。

顧雲山無言可對,悶著腦袋快步往縣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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