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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活埋(十)

因這一句話,蕭逸的夢醒了。他不知月濃給他下的是哪一種神奇美妙的□□,令他昏迷時墜進五彩斑斕的夢,夢里有和風煦日香車寶馬,亦有美酒美食傾城絕色——

「你傻笑什麼?」顧雲山換一張羅漢床,半躺著問他話,「快擦擦嘴角,哈喇子都要流出來。」

蕭逸閉上嘴,把方才不經意間流露的繾綣溫柔通通收進眼底。清了清嗓子,老老實實答話,「卑職查過文書,李繼文二叔李豐舟隆慶七年就在衙門里當差,隆慶十四年轉行去做鏢師,直到今年死于非命。」

「衙門里當差是多難得的好差事,魚肉鄉里橫行無忌,丁點大的職權能通天,竟還有人另謀他就?」

「听說是吃了李家的看門狗——」

「狗?」

「不錯。」說到此處,蕭逸自覺荒唐,「李豐舟養了一條好狗,隆慶十三年冬天被另幾個衙役做成狗肉火鍋炖了吃了。」

「噢,我知道了!」顧辰跳出來,恍然大悟,「肯定是梁岳宰了阿黃,所以李家二叔才宰了梁岳喂給其余幾個,讓他們吃個夠。」

顧雲山輕笑,「就為一條狗?」

顧辰篤定道︰「誰殺阿毛我殺誰,為一條狗有什麼做不出來的?老爺家里的,狗命可比人命要緊得多。」

唯蕭逸一頭霧水,「阿黃又是誰?」

顧雲山理了理袖口,替顧辰說︰「李家老狗。」

蕭逸想了想說︰「確有可能,許多人眼里,一只老母雞都比英俊風流少年才子更緊要。」

「可不是麼——」

蕭逸道︰「比如我們的風流少俠阿辰。」

顧辰道︰「當然不如跟屁黃狗蕭主簿要緊。」

蕭逸道︰「小兔崽子,成天誣陷你蕭哥哥,我要端了你的雞窩。」

顧辰道︰「你來啊死老頭,我一劍挑你上天半年都落不下地。」

兩人斗雞似的相互擠兌,屋子里咋咋呼呼亂七八糟地熱鬧著。

倒是高放說句正經話,「如此爭來吵去難有結果,倒不如將李氏父子提來審問,如有內情,當下自然分辨清楚。」

「李豐舟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如何殺人行凶……」手肘撐住上半身,顧雲山半臥在側,仰頭時長發如瀑布落下,一絲絲介于男女之間的妖媚從徐徐上揚的燻香中滲進你心肺,更何況他蹙眉沉思,眉心起伏的溫度已足夠勾動一顆心。直到,月濃來了——

「顧大老爺,吃飯啦!」

美景幻滅,蕭逸回過頭惡狠狠瞪她。月濃回看過去,「又想吃□□?這回毒瞎你好不好呀蕭主簿。」

她口中漫不經心似玩笑話,但一個字不假,蕭逸忙不迭找顧雲山求救,「大人,可不能讓她如此胡作非為,卑職這雙眼楮是要留著時時刻刻瞻仰大人…………」

「少廢話。」

「大人嫌棄我…………」他跌坐在地,喃喃自語。

顧雲山已然沒了先前媚態,扶著腰站起來,好似六旬老態,拖著一把老骨頭也要先看晚飯吃什麼。

桌上黃泥煨雞正絲絲縷縷冒熱氣、蜜汁火方以金華火腿入菜咸甜絕妙、水晶肴蹄不油不膩剛剛好、連帶一道金陵丸子唱江南風光,道道都是蘇南蘇北精華。怎奈顧雲山明明看得心底里冒泡舌尖上泛酸,卻偏要擺出一副不滿意,壓低了聲音質問道︰「老爺要的櫻桃肉呢?看來我之前高估你了,你這腦袋半根筋都沒有。」

可預料的結局是她大怒掀桌再把他扔上房頂吹冷風,誰曉得她變換策略,笑盈盈拉他坐下,一雙雕花象牙筷遞到他跟前,「實在找不到櫻桃,金陵丸子也是一樣的。乖,听話,到了京城一定給你做滿滿一鍋櫻桃肉,讓老爺吃個痛快。」

「也……也好……」他不自覺從她手中接過象牙筷,老老實實坐在桌前,莫名生出膽怯,低垂著眼瞼,不看抬頭多看她一眼。

雖然她腦子一根筋,去也不見得抓不住顧雲山軟肋。他就像一只成日里氣不順的老貓,也總有渴望被人撓一撓的點。

蕭逸在背後恨其無用,怎能如此輕易就被妖女左右。正巧月濃側過身,與他悲憤難當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兩人各有心思,互站三百回合,以月濃的威脅蕭逸的認慫收場。

然而顧辰憋著嘴,不高興,「月濃姐姐,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了嗎?」

月濃看一眼桌面上噴香四溢的黃泥煨雞,決心破罐破摔死賴到底,「我就是喜歡**,你少管我。」

食不言,寢不語,更不許人偷看。顧雲山把蕭逸同顧辰兩個都趕跑,只留下月濃一個,才算安安靜靜吃完這頓飯。

酒足飯飽犯瞌睡,他撐著下頜,趴在桌上對月長嘆,「案子難辦哪……」

「那要不……先辦我爹的?」

「科考舞弊案?」

月濃一個勁點頭,眼楮放光,閃閃都是期待。

顧雲山卻冷下臉,當她傻瓜,「實打實的證據擺在那,下面幾個辦事的咬死了是你爹主使,現在辦,十成十的秋後處斬,你樂意?」

她聳拉肩膀,沮喪至極,「那要怎麼辦才好嘛……」

「等吧……以靜制動,以圖後計。」

「什麼意思?」

「老爺我給你氣的,折了多少壽哦——」顧雲山嗓子里噎住一口氣,下不去也上不來,要活活被她憋死在這兒,「別老打听你爹的案子,依我看,你不伸手就是幫了大忙了。」

「就知道欺負我。」

他當真伸手去捏她肉嘟嘟的面頰,捏得她嗚嗚喊疼,「你啊,怎麼就這麼傻不愣登的,也不知道像誰。」

月濃揉著臉說︰「還能像誰,自然是像我爹啊。」

顧雲山勾了勾嘴角,笑得諱莫如深——那可不一定。

她依然懵懂,他卻已經望著月亮嘆到第三回。長發遮半面,他眼底微瀾,回望她,未見塵埃落處,心起夜風,「梳頭。」

「我不會——」

「必須會。」他語氣堅定不容置喙。

「好吧。」她嘴角帶一抹狡黠的笑,慢吞吞站起身來去拿牛角梳同白玉冠,「我這可是頭一回,萬一弄疼了你,可別怪我。」

顧雲山不答話,把西洋鏡挪到面前來,望著鏡子里一張皎皎如月的面龐,眯著眼犯困。

因此房頂上的顧辰便听了一夜的「好疼……你就不能輕一點……」以及「我是頭一次啊,大人體諒體諒我嘛。」

「太無法體諒了……」他捂住耳朵,企圖保持少男的純潔。

「好了——」月濃長舒一口氣,拼出一身熱汗換一頂發髻。

顧雲山依舊不甚滿意,眉毛一高一低,不置信地看著西洋鏡,「沒想到,老爺我也會有跟丑字沾邊的時候,余月濃,你好大的本事。」

她眼藏無辜,收起發梳往外走,「我去幫你叫阿辰。」

「回來!」

她停住腳步,不耐煩,「又怎麼了?」

「找阿辰做什麼?」

「大人你不是要出門去麼?我找阿辰保護你呀。」這話說完,顧雲山反倒不接了,只管挑著眉看著她,直到她這一根筋一條線的腦袋都覺出異常,可憐巴巴地開口問︰「難道又是我?」

他的眉毛總算落下來,揣著兩只手惡意十足地沖她咧了咧嘴,「怎麼,不樂意伺候救父恩人?」

「樂意……」她低著頭,委屈得帶出了哭腔,「特別樂意,我就喜歡保護嬌花。」

「瞧你那傻樣,走吧,趁著月黑風高,偷偷模模干點兒不正經的活。」

「去哪兒?」

「義莊——」

可惜房頂的顧辰只听見前半句,又要「偷偷模模」,又要「不正經」,這樣的事情怎麼能不叫上他?實在太不夠義氣。

絕不能讓七爺變成無情無義之人。

雖說已是春弄意暖時,但風刮起來依舊冷得扎骨頭。衙門離義莊並不算遠,顧雲山與月濃一前一後走在無人的小道上,風吹樹影婆娑如鬼泣,天邊山際驀然添出一抹暗紅,仿佛有人在山那邊縱火行凶,燒著了遠遠半邊天。

一路無話,兩個人都被夜風吹得縮頭縮腦,暗地里互相嫌棄,誰也不愛搭理誰。行至義莊,月亮已經只剩一道鉤,孤零零掛在雲上。看守義莊的差役已經老得看不清人,門板搭起來的破床上轉個身,喊一句,「是人是鬼都繞著我走,我可不管事。」打著呼嚕繼續睡。

顧雲山贊道︰「好一個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顧某佩服。」

月濃道︰「他眼楮瞧不見了,多半是腦流青盲眼,《外台秘要》里說此癥無所因起,忽然漠漠,不痛不癢,小珠子里,乃有其障,作青白色,雖不辨物,猶知明暗三光。他把你當夜鬼呢,真不知你佩服個什麼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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