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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雪的食單萬金難求,梁先生也從來不肯將食單公開,每位大廚都簽了傳說中的‘生死狀’,它在飲食行業也一直穩居龍頭。那梁先生這食單,肯定有過人之處。」

歲月在老人的臉上留下皺紋,卻沉澱了一身優雅的氣質,那眉眼間的風韻,連梁先生身邊那書香世家出身的美女秘書都自嘆不如。

她心想,這是個知道點內情的,寒江雪的保密協議,用「生死狀」來形容,

巨大的落地玻璃把充滿惡意的日光投進室內,老人只隱約看到那道身影,右臂微微擺動,表情埋在陰影里,叫人看不透那梁先生此刻是個什麼態度。

「只不過是食物的簡單排列組合而已,我只是在最適合的時刻,讓食物在最適合的烹飪方式下,達到了它們最適合的狀態,然後,給最適合的人吃。」窗前那道陰影里,低沉的噪音似乎有心想把氣氛搞稠。

右側那面大得浮夸的的屏幕正在直播廚藝大賽——

「湯祖經,湯芫湯廚已完成菜品,請傳上二樓。請評委品嘗後,給出符合該菜品的最佳分數。」

老人有點坐不住了,抬手理了理披肩,在室內的低溫里感覺心都快涼透了︰「會診結果很不樂觀,民間的偏方我們不敢亂試,梁先生的事情我們這邊已經代為緩解……」

梁先生坐了坐直身子,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樣︰「白女士,不急。」

屏幕那端傳來一聲尖叫。

梁先生站起來,無聲地繞過面前長桌,白惠心看到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梁先生微笑著說︰「白女士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食單已經開好,請笑納。」

他左手朝桌邊探去,一疊淡黃的宣紙被轉了個向,他也不看,食指一挑,從里面劃出一張疊好的小方塊,指尖抵著方塊一劃,那淡黃的紙塊就滑到白惠心手邊。

白惠心瞄了一眼屏幕,打開那個方塊,又重新疊好,說了句︰「合作愉快。」

梁先生嘴角微微上翹,白惠心看著像是客套的微笑,只是覺得更冷了,慢慢地站起來,秘書小姐趕緊來送她出去。

梁先生看著屏幕上的特寫——黑白混沌,像是白衣上打翻的墨汁,沒有潑墨的大氣磅礡,只有沼澤般的惡心。

他突然覺得沒了興致,直接就向門外走。

屏幕盡職盡責傳出各種驚訝惋惜——

「湯祖經旁邊的廚師手里的鏟子突然月兌手了!」

「美女廚師的作品翻了!看得出來是準備做太極圖,可惜了……」

「現場的全是芝麻味兒……等等!這香味竟然傳出這麼遠……」

「湯祖經的湯芫竟然十分淡定!她的助手居然也一臉淡定!她的助手重新拿了個盤……」

「清潔人員已經進場打掃了……」

「評委下樓了!」

「湯芫再次按鈴了!厲害啊!」

門邊的梁先生像是突然觸電般腳步一滯,慢慢地回過身,視線重新聚集在大屏幕上,挑了挑眉。

汪琪直到這時才真正地佩服湯芫。

她還記得上場之前,她面對這種場面怯場怯得尿意扶搖直上九重天。

「湯芫,我說,待會兒我要注意點什麼?」她雙手壓在膝蓋上,把不爭氣地抖個不停的大腿按住。

「記得拿材料的時候多拿點,前期準備的時候也多做一份。」

湯芫特別溫柔地笑了一下,汪琪總有種媽媽在安慰女兒的錯覺。

當時她只當湯芫是在安撫她的情緒,直到這刻,她才明白湯芫的用意。

汪琪迅速從底下抽出一只廣口盆,湯芫重新把多捏的一個面粉人粘在底部,捏成S型的寬粉條也固定在盆子中間,兩邊兩分邊注入女乃糊和芝麻糊。

湯芫一完成,汪琪就立馬再次按鈴。

剛才「不小心」把鍋鏟打到汪琪手上的那個人,在旁邊看著湯芫的動作,直接站成一張著嘴的傻雕像。

鈴剛響,高文松也帶著另外四個不情不願的評委走到湯芫的桌子前。

那四個人其實不明白,高文松為什麼會對這麼一個小姑娘上心?

難道是親戚?

大家認識了這麼多年,高文松的親戚里肯定沒這麼一個人。

那只能是高文松四處覓食意外認識的人了。

那四個人在高文松身後討論一翻,得出這麼個結論之後,心境完全不一樣了,都變得鄭重起來——畢竟能讓高文松在廚藝方面高看的,還真沒幾個。

即使是寒江雪出菜單的那位「主廚」,高文松盡管覺得食物好吃,卻是從來都不在公開場合提過那個人的廚藝。

而這個小女孩,剛才一開場大家討論的時候,他們就听出來了,他對這小姑娘還是挺看好的。

人的味覺與生俱來,很多時說是懷念家鄉,其實是有家鄉的食物情結。

人的口味也跟從小生長的環境、小時候的經歷相關。

在陵鎮,三歲定八十這句話,同樣適用于個人的口味。

想家的時候,叉一塊煎得外焦里女敕的魚肉,再扒一口清水白粥,眼淚都能滾到眼眶走一遭。

味蕾,總是感性的。

「小時候每家人都愛在門口擺一篩芝麻,曬干了,椿碎,加白糖放進玻璃身綠皮鐵蓋的罐子里腌著,腌得差不多了,拿來包湯圓。沒放進去腌的,就磨成粉,煮芝麻糊。」

湯芫把面前的盤子向前稍微一移,在芝麻香的中心,從容地陳述她做這道菜的初衷。

省台的記者還是有點特權的,二話不說申請臨時進場。

此刻,湯芫面前,只有省台醒目的麥克風。

其他記者在場外場外氣得差點兒沒把高跟鞋跺斷——誰知道還能申請臨時進場呢!

高文松鼻子輕輕一吸,在芝麻的濃香中,咸香的女乃酪味突圍而出。

另外四人還沉浸在這芝麻的香氣中時,高文松微笑著問︰「女乃酪?」

湯芫淺笑︰「咸女乃酪。」

另外四人本來還想著,不過是一道女乃糊,看這小姑娘桌子上的材料,就知道是煮山藥泥。不過這不規則的飛邊太極圖,倒是特別應「天地」的主題,而且不是整整齊齊的邊界,而是飛散開的邊緣,倒讓人感覺這太極在轉動。

這就是小姑娘的小心思所在,不得不說,看著讓人眼前一亮!

「天地未開,混沌之初,是為……」

大屏幕上,原來卡在高文松和四個評委在湯芫的桌子前的中景,面畫里評委和湯芫各站一邊,一間是那盤仿佛無風自動的太極。

因為湯芫話說到一半就停頓,鏡頭直接推進,給了湯芫大特寫。

畫面里的湯芫從容淡定,年輕的臉上透著讓對手恨不得撕碎的自信和青春。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穩而洪亮︰「太極。」

這兩個字一出,現場的人都同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雞皮都泛起了一層。

女乃香溢鼻,香潤滑口,在舌尖漫開飽滿而細膩的咸香。

高文松沒來由就想起小時候親戚送的一罐女乃酪,裝在最簡單的玻璃罐子里,面上套著密氣的橡膠蓋。他當時最愛吃這種女乃酪,碗口大,咸香綿長,吃一口,那香味能從喉嚨鑽到鼻子里去。

後來隨著年齡增長,高文松能吃到的女乃酪種類也越來越多。

深受法國貴族寵愛的布里女乃酪外皮總是受人嫌棄,高文松倒可以接受,口味清淡,口感彈牙,配著香檳吃,偷一點法國貴族的高雅,然而味道卻不是記憶里的味道。

還有口感溫和的修道院女乃酪也合高文松的口味,然而卻沒有小時候那口女乃酪的味道沖擊,吃完總感覺心里空空落落。

比較接近小時候那個味道的,應該就是英國的切達女乃酪,咸味明顯。

要數最像的,就是去年在意大利一家手工女乃酪店里吃的帕爾瑪女乃酪了,女乃香濃郁,咸味鮮得像一只肥美的生蠔,甜得適當卻不膩喉。

但是,這些都不是那個味道。

高文松閉了閉眼——此刻嘴里這個味道,才是記憶里的咸香。

另外四個評委表情十分豐富——太極山藥泥,看到的第一眼,味蕾的記憶是甜,但是這道山藥泥,給他們的感覺卻十分意外,還十分驚喜——咸味的女乃香,隱約透出一絲甜,芝麻香味濃郁卻不會搶味。

雪白無瑕的山藥泥中跳躍一點黑,只有女乃糊和芝麻粉,白與黑的搭配,簡單愛看著是一種享受,吃著就更是可口。

每個評委都下去一勺之後,高文松用勺子輕輕地挑了一下白中那點黑,結果卻挑不動,他握緊了瓷白的勺子探下去,盛起一只頭頂一點黑的仙鶴。

其中一個評委忍不住月兌口而出︰「刀工了得!」

另一個評委也挑了黑中那點白,盛起一位白發銀須的道者,幾人都交換個眼神,略顯「殘忍」地瓜分一鶴一道,勁道彈牙又咸香帶甜的口感,讓他們連作為「陰陽分隔線」的寬面條也沒放過。

這一切,都落入了梁先生的眼中。

他依然站在門邊,維持著腳步向前,身子回轉的別扭姿勢,面上一抹淺淺的笑。

他站著,看著蜀中餐那道十分詭異的螃蟹加雞爬山的「蜀道難」分數獲得新低。

看著寒江雪竟然把冰塊雕成險峰托著一只面粉捏的鳥,險峰下是靜坐冰封的江邊垂釣的老翁,外形和創意都跟蜀中餐嚴重撞車,然而這味叫「獨釣寒江雪」的菜口,最後被評委瓜分。

看著里海孫叱的臉比湯芫那道「太極」上細薄的芝麻粉還黑。

看著比賽時間結束,看著評委宣布——

「冠軍,湯祖經,湯芫——《太極》。」

他的臉,跟第二名的寒江雪,第三名的里海,還有落了不知道多少名的蜀中餐的大廚們一起寒了臉。

不識好歹的超大屏幕依然播著大賽的內容。

記者正采訪湯芫。

鏡頭給了湯芫大特寫,她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一點點喜悅,更多的,是意料中的優勝感。

這種眼神,梁先生實在太熟悉,他每天早上都能在鏡子里見到。

屏幕里外人覺得仙氣無比的少女,在梁先生看起來,完全是一張.性.冷淡的臉,雖然這帶了濃重的主觀色彩的判斷並不客觀,但他這樣一想,心里的確好受了很多。

那雙小七唇輕張微合,對著鏡頭,眼神跟梁先生重疊。

梁先生有點狼狽地微微別別臉,察覺自己的舉動後,有點自嘲地笑了笑。

記者唯恐天下不亂地問︰「你對于第一次的菜品被旁邊的廚師意外打翻怎麼想?」

如果這個問題是問梁先生的,那他完全可以說出「比賽中的意外,只是意外,結果才是最重要的」這種官方刻板,讓人恨得牙癢癢,又奈他不何的話。

但是這個問題的對象是湯芫。

那個少女笑了笑,露出雪白的小米牙,記者頓時覺得對她的好感度上升。

她說︰「你說鍋鏟月兌手?這種低級意外,竟然發生在一個能被帶進華國矚目的賽事里的高級助手上,我還真是覺得很意外。我曾經想過很多意外,然而最意外的是……」

她停了停,直視鏡頭,口吻揶揄︰「竟然是這麼低級的意外。」

這話雖然說得不討喜,然而電視那頭的觀眾卻覺得,這還是說得輕了的!

這明擺著就是故意打翻人家的盆子!

而且湯芫的年紀在那兒擺著,這回答直接得讓人無從反駁。

湯芫接著說︰「我知道大家更希望听到的,是我中立的圓場客套話,反正我已經拿了冠軍不是麼?就不要那麼咄咄逼人了,不過抱歉,我的原則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以牙還牙!我寧願做個壞人,也不當個慫貨!」

這一席話,把部分希望息事寧人的心聲揭了個見光死,本來他們是覺得湯芫會覺得尷尬,沒想到最後心事被揭穿後,尷尬反而加倍在自己身上放大。

尤其是當時「不小心」鍋鏟月兌手的那位助手和旁邊的廚師,在湯芫一說完之後,鏡頭就立刻轉到他們這邊,那兩人立馬灰溜溜地搖著手走了。

留給觀眾們兩道作賊心虛和猥瑣的背影。

梁先生嘴角輕挑,對著屏幕說︰「有意思。」

內線電話響起,梁先生走過去接了起來——

「梁先生,美國那邊的事情,已經辦妥了。」

秘書小姐盡職地匯報工作,听著電話里梁先生那聲涼絲絲的「好」,狠狠地打了一個冷顫。

這個「好」字,怎麼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秘書小姐放下內線電話手還輕微抖動。

為求去掉那股詭異的心寒感,她只好一頭扎進無盡的工作中。

在休息室中的莊時澤看到結果公布的那一刻,心頭就松了下來。

心情輕松了,心肝卻提了提,趕緊走過去打開門等湯芫。

湯芫卻被場邊的記者攔了下來做采訪,他電話又響了起來。

電話那頭,李一軍的聲音抖得有點淒厲︰「莊大仙,營長出事了!你趕緊回來!」

莊時澤心一沉,問︰「胡營怎麼了?你們在哪兒?」

電話里是呼呼的風聲,李一軍的聲音夾在風里,有點支離破碎——

「他竟然偷偷背著我們炒黃金!崩盤了!人在宿舍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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