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鎮醫院離家太遠了,晚上母女兩就在病房里打地鋪。瓦娜打了個電話過來問情況,不想吵著母親睡覺,納薇溜到走廊上,壓低聲音和她說悄悄話。
「你弟弟怎麼樣?」
「情況穩定下來了。」想到剛才的緊急狀況,她還是心有余悸,原來生死真的只有一線之隔。不敢想象,如果今天她沒有拿著錢及時趕到,會怎樣。醫院真的忍心將他扔出去,自生自滅嗎?
「到底是什麼病?」
「查不出來,只說是風寒引起腦梗塞。」
「能治好嗎?」
「醫生說不知道。」
納薇一問三不知,瓦娜忍不住叫了起來,「都不知道,當什麼狗屁醫生?誤人子弟。」
納薇十分無奈,「鄉鎮醫院就這樣的。醫不死,但也救不活。」
瓦娜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樣不行啊,那得盡快轉移到曼谷大醫院。」
這不是廢話,關鍵是錢。
一說到錢,兩人都沉默了。
瓦娜道,「要不然,我先借你。Ken上次給了我十萬。」
納薇道,「不用了。」
「你嫌錢髒?」
「當然不是!」納薇低聲道,「我不知道拿什麼還。」
瓦娜道,「那就別還了。反正我還會再賺。」
這些錢都是她的賣身錢,一分一厘,血淚換來的,已經拿了她一萬,納薇實在沒臉再伸手。
而且,她家這頭的,是無底黑洞,要投多少錢下去,才能填滿這個坑,誰也不知道。
瓦娜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安排好了就回來,估計明後天吧。」
瓦娜小心翼翼,「你媽沒怪我,把你帶入行吧?」
「我沒告訴她。」納薇頓了頓,道,「而且現在我也算出了坑。」
瓦娜嗯了聲,沒再這話題上饒,而是道,「想你了,早點回來啊。」
掛斷電話後,她走進病房,母親已經睡著了,臉上都是皺紋,鬢角發白。
心里有點酸,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像她這樣走來的吧。
賣身、賣笑,吃了一輩子的苦,最後嫁了一個賭鬼。
納薇小的時候,也問過自己的身世,但一問媽媽就哭,後來她也就不敢再提起了。
比起這個好吃懶做的後爹,納薇的親爹更讓她傷心。
不知道親爹在哪里,此時此刻,又在做什麼呢?是不是偶然也會想起她們母女倆呢?
她拉起被單,替媽媽蓋好,默默地道,「媽,你放心,你還有我。」
這個家,雖然不完美,但它至少是個家。她要好好守著。
***
處理完手邊的事,第二天一早,納薇就坐車回去。
坐在巴士上,納薇看著外面飛快倒退的風景,心事重重。
兩萬五泰銖,只能臨時救個急。雖然找到了工作,但工資實在太低,在超市里站上一個月,收入才兩千,一年不吃不喝,也只能積攢兩萬四。接下去的路要怎麼走?
要是有個聚寶盆就好了。
她望著天空,在心里感嘆,為什麼有錢人這麼有錢,像Win,Ken,還有那個亞力克,他們隨便施舍一下,就能救回一條人命。
可事實上,取代把錢用在征途上,他們只是拿錢尋開心,花天酒地的揮霍,踐踏別人的自尊。
人渣!想起那段不堪入目的回憶的,她恨恨地捏緊拳頭。
車子顛簸幾個小時後,離曼谷不遠了。
納薇記得這里有個站頭,是某旅游景點,山上供著一座寺廟,香火旺盛。她下車,打算進去拜一拜,去去身上的厄運。
周末,上香的人比較多,而且靠近首都,所以外國游客也不少。不過,真正給本地人拜佛的地方,是不準拍照游覽的,相對清靜了許多。
將鞋子留在殿外,納薇赤著腳,走進廟堂,在佛祖面前跪下。
她的心願,就一句話,月兌離苦海,回頭是岸。
遠處有和尚在吟誦詩經,雄偉大氣,仿佛真能洗滌罪孽似的。
納薇求了一支簽,上上簽,說她將會遇上一個大貴人,從此挪轉乾坤。
要是真的,那就好了。
就怕寺廟和尚騙香火,造假。
將簽文綁在樹上,紅色的帶子隨風飄,希望美夢成真。花了100泰銖,買了一只鈴鐺,掛在寺廟外的屋檐下。一陣風吹來,叮叮當當,動听之極。
她站在佛像下,眺望遠處。碧藍的天,映著無邊的海,這個如此虔誠的國家,為什麼會這樣黑暗?
國王、政府、商人、知識分子……一層又一層,最底下的是像她這樣的人,苟且偷生。
說真的,納薇真想縱身一跳,一了百了。可是她不敢,母親、弟弟、瓦娜,如果她死了,還是會有人傷心、有人絕望。她活著,就是大家的希望;她死了,就是家破人亡。
納薇走出寺廟,想坐車回家,這時,背後有人拍了她一下,緊接著一個聲音傳來,「請問,這里是哪兒?」
听見問話,納薇下意識地回答,同時轉頭,「這里是雪龍寺……」
毫無預警的,一雙綠色的眼楮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納薇一驚,心髒驟然狂跳起來,失聲叫了出來,飛快地向後退開一步,一臉惶恐失措。
這個人,眼前的這個人,還有這雙綠眼楮,都是她的噩夢。
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對方眼底閃過驚訝,但還是很有禮貌地道,「我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剛才遇上小偷,把錢包偷了,我身上沒錢回不去。這里人很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所以才會冒昧地拉住你。要是嚇到你了,還請你原諒。」
那個狂妄自大的人在向她道歉?納薇再次震驚,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
他停頓了下,又問,「你能告訴我雪龍寺的具體地址嗎?」
納薇答非所問,心仍然砰砰直跳,「你不認識我?」
那人搖頭,「我們見過嗎?你認識我?」
她疾口否認,「不認識。」
他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我叫安德亞斯,來自于丹麥。」
安德亞斯?
這分明是亞力克的臉!
納薇狐疑地看著他,問,「你確定不叫其他名字?」
他溫和地笑了笑,「我的記憶雖然不怎麼出色,但自己的名字我還是能記住的。」
納薇尷尬地笑笑,然後在他手上握了下,「我叫納薇。」
他的手大而寬,很溫暖。
「你來泰國做什麼?」
「做生意,順便度假。」安德亞斯道,「這個國家很美麗,我很喜歡,一不小心就把心遺落在這里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納薇一直在觀察他,看他是不是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耍她玩。但是他的眼楮里,只有真心。從他臉上沉穩的表情,和這不緊不慢的語調,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很安靜的男人。
納薇開始相信,也許只是兩個長得很像的人。畢竟西方人五官立體,對亞洲人來說,看起來都差不多。會認錯人也是常有的事,況且納薇不敢肯定,到底是他們長得像,還是自己有臉盲癥。
「你住在曼谷嗎?」
這個叫做安德亞斯的男人點點頭,「是的。」
「那你有朋友嗎?」
「你是指什麼樣的朋友?」
納薇本來想說狐朋狗友,但還是轉了口,「好朋友。」
安德亞斯搖頭,「只有一些工作上的合作伙伴。」
「泰國人?」
「丹麥的、德國的、中國的……哪個國家都有。」
納薇哦了聲。
安德亞斯問,「你呢?住在哪里?」
納薇不由自主地撒了謊,「我住在普吉島,來這邊訪友。」
安德亞斯笑道,「哦,那也是一個很美麗的島。我每個月都會過去一次。」
納薇發現,自己很喜歡他的笑容,像海上初升的陽光,充滿朝氣,帶著溫暖,照亮最陰暗的角落。
兩人交談甚歡,短暫的相處,讓納薇覺得安德亞斯是個可以讓人舒心的人。他彬彬有禮,溫柔和善,同時又知識淵博。現在她完全可以肯定,他只是和那個無恥之徒長得像而已,在性格上,完全是南轅北轍。
納薇覺得,安德亞斯才配得上這樣的長相。英俊、溫柔,像童話里的王子。
聊了一會兒後,安德亞斯道,「非常抱歉,能接你的手機用一下嗎?我想打個電話讓人來接我。」
「當然。」納薇打消疑慮,將手機遞給他。
他撥通一個電話,說了幾句丹麥語後,掛了。
將手機還給她,微笑著道,「身上的錢都被小偷偷走了,所以沒法感謝你。不過,下次有機會,請你吃飯。」
當然,這是一句客氣話。萍水相逢的兩人,哪里會有下一次。
遠遠的,有巴士駛來,納薇向車站跑去,回頭揮了揮手,「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