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本以為她會晚些回來,沒承想這麼快,她倆也只是剛到,便猜鴿一剛回來,誰也不理會,只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還拆了木箱子上的鎖從里面鎖在門上。
阿芙領著小蝶去敲門,敲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個回聲。
這恐怕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頂撞母親,細中原因不可究,不過鴿一說的話是挺刻薄的,既有辯白又有諷刺,難怪平時說話一針見血的姑姑也要愣上一會。
她倆真是哪里都像得很。
小蝶擔心她做傻事,用食指在窗紙上戳了一個小洞,睜著一只眼楮往里面看。鴿一蹲坐在地上,兩只手臂環著自己的雙腿,下巴搭在膝蓋上,一臉的悵然若失。
「她一直這個樣子,看著好生心疼。」
荔枝從另一扇門里推門出來,靠在柱子上說︰「留她一個人安靜會吧。」
她又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然後走回到自己房中。沒有切身體會過她的疼痛,阿芙根本就找不出話來安慰,說來說去那幾句,不過客套而已。解鈴還需系鈴人,願她能夠親手解開自己的心結。
華桉殿中的宮女送來了譜子,是迎官宴上琴軒需要彈奏的曲子。鴿一仍然沒有開門,阿芙代收了,趴在地上從門縫里塞了進去,一直保護著的形象碎了一地。
阿芙照著譜子練了幾次,便已熟捻于心,丟在一旁的矮凳上,跟小蝶玩起了下棋。圍棋過于深奧,工于心計,她一點也不會,只玩一種五子五子贏的棋局,簡單直接,樂在其中。
荔枝本來是抱著琴進來的,看她們玩得快活,不甘寂寞地找她們搭話︰「你們誰贏的多一點?」
阿芙正思考呢,不想理會她,小蝶笑笑︰「自然是姑娘。」
「肯定是小蝶你讓著她的。」
阿芙斜了她一眼︰「姑姑說了,練習的時候不能夠三心二意,你好好彈你的琴,別來詆毀我的棋藝。」
荔枝把腦袋縮回去,沒過一會,丟下琴插到她們中間,也嚷嚷著加入進來,于是兩人的對戰變成了三足鼎立。
玩得累了,就隨意躺在臥榻上吃水果,聊著聊著就聊到鴿一。
「譜子給她了嗎?」
「給了,從門底下給的。」
阿芙正在剝橙子,剛撕第一片橙子皮,汁水噴流而出,濺了她一臉,小蝶趕忙去幫她拿了手絹。
荔枝一邊笑她一邊問道︰「你說她可會看?」
「若是她到時候放了姑姑鴿子,她倆的關系可就更下一層樓了。」
「說什麼呢。本是母女,古人不是說‘相煎何太急’嗎?」
阿芙故意為難她︰「那你可知道前一句是什麼?」
「上一句是……蘭澤大美人。」
十日晚上,眾人在前殿集合,都到齊了,就差了鴿一一人。再等一會,姑姑不耐煩,領著人要走,說她不去也罷。
阿芙沒按捺住,擠出人群,對著姑姑說︰「我去喊她吧,姑姑你們再等一會,就一會,可以嗎?」
姑姑不留情面︰「沒有時間了。」
阿芙讓步︰「那姑姑帶著大家先走吧。」
「若是勸不得就趕緊過來,我也不會等著你的。」
「是,姑姑。」
阿芙跑回到院子里,正在打掃的小蝶有些驚訝,問道︰「姑娘怎麼又回來了?」
「鴿一呢?」
「鴿一姑娘?她正在房里收拾呢,說是起晚了。」
阿芙望向她的屋子,果真開著燈,走到門口時正好趕著鴿一出門。
「就知道你不會這樣薄情寡義。」
她低著頭,歉疚道︰「下午有些頭疼睡了一會,一睜眼就這個時辰了。」
「好了好了,我們快去吧。」
阿芙本準備帶著她抄小路走,遠遠望著前殿還點著許多燈,恍恍惚惚站了不少人,阿芙走進些,發現姑姑仍在等著。見到她們過來,又換上一副凶模樣︰「還不走快一點。」
她附和著,心里還有點不知何起的小雀躍︰「是,這就來。」
酒宴辦在御花園里,人影綽綽,宮女們正在忙著端出食物。太後也實在,果真听了阿芙的建議吩咐下去。
荔枝踫踫她的胳膊,小聲說道:「現在你可是連太後娘娘都能說服的人了,日後升天了,別忘了給我帶點好吃的。」
「你呀,要是留點吃的心思用來動腦子,早就比我要厲害多了。」
身旁有位公公招呼她們:「是琴軒的樂女嗎?」
「是。」
「跟我到這邊來,你們的位子在那里。」
「謝公公。」
宴席的中間一圈是新進官的位置,上位是皇上。她們被安排在右上方,正好可以看到中央。阿芙擺好琴,就一直盯著那里。
新官們陸陸續續走進來,個個都是風華正茂,禮數周全,詢問公公自己的位置時微微低著頭,默默遷就著身邊人。
這是他們最初的模樣,謙卑有禮,等到入了這漆黑官場後,十個人中有幾個還能守得住本來的那顆心。
到時候若還能聚在一起,各人處境,各人所思,各人所想,都不會是相同的了。那會兒想想現在的初次見面,絢爛又荒涼。
終于那人走進她的視野,青白袍子,玉簪束發,一來就與他人不同。
青天白日月高起,花叢酒宴燭火稀。淡淡金光里,沒了他物,只與他一人飲。
「起。」
琵琶音首先奏響,七弦琴緊跟其後,阿芙彈得尤為賣力。不知他可听得出,美妙玄音中那一點點深情。
所有人跪在地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皇上落了座,酒才開席:「從今以後,在座諸位,皆是朕之愛卿。」
「謝皇上賜官。」
「除了這官職,朕還為各位準備了不少禮品,都放在桌上了。日後如何做,大家都知道吧?」
他掃一眼台下:「劉愛卿?」
書生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說道:「臣先謝過皇上厚愛。定會為國為君效犬馬之勞,為百姓謀福。」
「好!」
因為在暗處,阿芙盯著他的目光難以與他相遇,可她已經知足。
再說這皇上,不似上次在山上驛站里的頑劣,真穿起龍袍來也是有模有樣,怪不得人都說天生的什麼命,他這就是天生的帝王命。
自己呢,天生娼妓命?算了,真是被別人數落的還不夠,在這自己數落自己。
鴿一要走,就快全部漫入黑夜里,他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句︰「謝謝你的簫,很好看。」
跟你一樣好看。
簫再好,又如何,不是當年那支。
人再好,又如何,不是當年那情。
背影沒有停下來,她一直往前走,想要走出這偌大皇城。匆匆的腳步頓在琴軒門口,她回頭望,仍是那片天空,那個皇城,那支桃花,那盞燈籠。她也還是那個鴿一。
她從沒走開去,因為逃無可逃,從前痴傻的自己,只能畫地為牢。
到他和那三王爺又是不歡而散了。
阿芙蹲在門後面,整個人壓在門上,無限惋惜。
他那麼篤定地說看了那副畫鴿一會知他心意,其實就算沒有畫,鴿一也知道。
苦了她,明明與人家是心心相惜,卻一步步從自己的故事里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