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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建和元年春,賴大慶等人回揚州之後,衛淼前往葉家,才得知葉芷青在宮亂中身亡,距離他們姐弟倆分別已經近四年了。

衛淼後來無數次後悔,當時沒能對她更好一點。

她活著的時候,無數次嫌棄她的管束,就連當初認親也帶著功利之心,但等她身故之後,回憶里全是她的好。

現在,有個小子信口雌黃說她還活著——衛淼卻寧肯相信這是真的,哪怕這是最大的謊言,也讓他一顆心如擂鼓般砰砰跳個不住。他按著胸口,只覺得腔子里要爆炸,額頭青筋都要爆出來︰「你……你可別撒謊!不然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送信的小孩子半點不曾被他嚇到,大眼楮骨碌轉個不住,透著一股機靈︰「夫人夫家姓蕭,派了小的來給揚州漕幫的衛大爺來送信,衛大爺單名一個淼字,小子不認識衛大爺,故此才一路問了過來。」

衛淼丑怪的表情還未收回去,艙簾掀起,從外面走進來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玩笑道︰「阿淼,听說你的相好都找到船上來了,你這風流債也忒多了些。」乍然瞧見衛淼的模樣,頓時驚在了原地︰「這是怎麼了?你這滿面喜色的,難道竟是相好的生了兒子不成?」

漕船南來北往,每年在京里打個來回,也足夠相好的婦人懷孕產子了。

衛淼瞧不見自己的表情,怔了一下︰「大哥,我……我是個喜不自勝的模樣?」

進來的正是劉嵩,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那還有假?!」

他哽咽的,幾乎帶著哭音指著送信的小孩子︰「這小子說……他說姐姐還活著!她還活著!」他接過小孩子手里的信,入目是熟悉的筆跡,更是確認無誤。

這下輪到劉嵩傻了,就好像心尖猛不丁被人狠狠扎了一針,疼痛來的猝不及防。

自葉芷青身故之事傳回揚州,他也曾想入京打听她的消息,但據虎妞跟賴大慶帶回來的消息,她是死于宮亂,劉嵩縱然再有手腕,宮里的消息也打听不到,每年漕運入京,也只能空望著巍峨宮城枉自嗟嘆,說服自己接受她已經身故的消息。

他搶過衛淼手里的信,撕開封口,入目不過寥寥幾行字,卻直戳人心,使得他眼前水霧彌漫,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就說她沒事嘛,怎麼會有事呢?!」

送信的小孩子被他掐著肩膀提溜了過來,被審賊一般審了半日,那小孩子卻說不清葉芷青家居何處。

「夫人是個心善的,三年前慈幼局里許多人都染了風寒,有一天夫人帶著僕從來治病,後來每個月總會來個三四次義診,一直堅持到現在。慈幼局里就沒人不喜歡她。她的夫君倒是來過一次,長的很是……很是……」小孩子搜腸刮肚,想不出來個貼切的形容詞,最後終于道︰「像個當官的。」

慈幼局里收容的都是孤兒棄嬰,出身卑微,有人肯來義診已是喜出望外,觀蕭夫人身邊護衛僕從,想來身份貴重,哪敢再多嘴多舌打听她的來歷。

劉嵩與衛淼心中皆有疑問︰葉芷青當年追隨周鴻離開揚州,按理說她的夫家姓周,只是不知為何會姓蕭?

「她的夫家不是姓周嗎?」

小孩子搖頭否認︰「沒听過姓周,上次我還听到龍婆婆念叨呢,說夫人夫家跟皇帝老爺一個姓,說不準就是王府里的王妃娘娘呢。」

劉嵩縱然遠在揚州,但每年秋收總要送漕糧入京,對于京中大事消息很是靈通,譬如先帝末年三皇子爭儲位,將兄弟們殺的精光,最後他自己也被今上處死,先帝一脈竟是死絕了,給茶樓的說書先生提供了極豐富的創作素材。

輪到今上做皇帝,他又再無兄弟,這京里哪里來的王妃娘娘呢?

劉嵩心中一沉,憑著走江湖練出來的靈敏嗅覺,直覺葉芷青「在宮亂中喪命」與「夫家與皇帝老爺一個姓」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系,霎時心跳個不住,險些連信紙也拿不住。

宮闈之事,家中或有妃嬪者能稍稍知道一二,但如劉嵩這等跑江湖的卻並不能知道宮中皇帝寵愛哪個妃嬪,除非這位寵妃的娘家在外間招搖。

葉芷青孤身一人便如天下掉下來的一般,許多朝中重臣倒是想知道她的底細,可惜都不能查出來,知道內情的都閉緊了嘴巴,如周府一干人等,死去的蕭煒,蕭燁身邊的大監胡衍,娶了周琪的郭嘉,沒有一個人願意將君佔臣妻之事攤開在太陽底下,任人評說。

藏著掖著都來不及。

「姐姐夫家怎麼會姓蕭呢?不應該啊!」打發走了送信的小孩子,衛淼不住嘀咕。

劉嵩心中如有猛獸蟄伏,幾年前他犯糊涂之時,借口母喪將葉芷青擄了去,恨不得將她囚禁身邊一生一世。如今听到那小孩子無知的話,他猶如窺得天光,也許男人的劣根性終有相通之處,他在這嘈雜繁忙的漕運碼頭仿佛瞧見了另外一個男人隱秘的心事……心跳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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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殿西側間里,太醫們圍了一圈,集體為葉芷青會診。

葉芷青自入宮承幸已近三年,肚皮卻至今不見動靜,這使得蕭燁每每努力耕耘,卻仍是顆粒無收,不免要懷疑她的身子出了問題。

想她未入宮之時,已為周鴻育有一子,而他後宮嬪妃生育過的不在少數,兩人在生育之上都沒問題,為何在一起之後至今沒有動靜。

蕭燁多次提起讓宮中御醫為她把脈開方調理,但葉芷青再三強調︰「我自己就是大夫,難道還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子嗣之事許是緣份未到,順其自然就好,何必強求。」

她自己不上心,蕭燁卻幾番著急,多次勸說無效,恨不得使用王權,但每每對她板起臉,都被她的嬉笑怒罵而破功,只能草草了事。

今日晨起她偶有眩暈,被侍候的宮人扶回床上躺著,下朝回宮的蕭燁听說此事,強硬召了太醫過來會診。

葉芷青抗議道︰「我沒什麼毛病,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何必要勞煩太醫過來?」

一室的太醫與宮人們看著皇帝陛下握著皇貴妃的手深情款款道︰「不讓他們來看看朕不放心,只有你身子好了,朕才能放心國事!」

眾太醫對皇貴妃這張臉熟的不能再熟——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看見她穿著小太監的衣服在太醫院學醫,還特別謙虛好學的向各位太醫請教,能不認識嗎?

皇貴妃在太醫院學醫之事經過這三年時間,該知道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但大家本著為聖上保留顏面的意思,都不曾戳破這層窗戶紙,只能假裝不認識,內心卻猶如海浪咆哮︰……陛下寵妃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誰人不知道今上在未繼位之前的風流之名,他那一後宮的嬪妃們就是最強而有力的佐證,登基之後雖不曾大肆選秀擴充後宮,大魏後宮殿閣卻也有不少被填滿,全是他做王爺之時的杰作。

但宮中傳說自登基之後,當今聖上竟然忽而玩起了情聖,起先後宮諸人皆是觀望,總想著他只是新鮮三兩個月而已,誰知道這都快三年了,他竟然還沒有膩味,倒好似對皇貴妃更為深情了。

替葉芷青把脈的太醫院正額頭都快要見汗了,鼻端嗅到的藥香里夾雜著若隱若現的麝香味兒,窺著聖人焦急的臉色,卻不敢多嘴,只能與眾人商討一二,開了個調養的方子︰「皇貴妃娘娘氣血有些虛,只需要喝些補養方子便可。」

半躺在床上的皇貴妃悄然松開了眉頭,暗吁了一口氣。

蕭燁為帝三年,早就練得一副察顏觀色的功夫,握著葉芷青的手好生安撫︰「今兒你哪里都不許去,就躺在床上好生休息,等朕處理完折子就來陪你!」純然一副體貼的模樣,出得西側間卻吩咐胡衍︰「去將院正叫過來,朕有話要問。」

太醫院正趙清嶸時年五十有二,這三年主要負責皇帝陛下的龍體,被小太監引著踏進御書房,膝蓋才與地上的金磚相觸,蕭燁已喝道︰「大膽趙清嶸,居然敢蒙騙于朕!」

趙院正一頭磕在金磚上,額頭已然見汗︰「……微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宮闈之中秘事尤多,聖心難測,他也只有小心揣測。

蕭燁審道︰「朕問你,可是在皇貴妃處查到有不妥之處?」

趙院正內心天人交戰,到底咬牙吐了真話︰「回稟陛下,微臣在皇貴妃身邊發現了淡淡的麝香味。皇貴妃……身有藥香,掩蓋了麝香味,只是不知這麝香味是從何而來,是家具枕頭被褥還是皇貴妃身上攜帶,故此困惑。」

皇帝也曾經向他提及皇貴妃久未成孕,趙院正也曾提起要為皇貴妃把脈,皆因葉芷青拒絕而作罷,今日是個極好的機會,方讓他有機會靠近皇貴妃。

「麝香?」

趙清嶸硬著頭皮答道︰「陛下曾經提過皇貴妃不孕之事,麝香有避孕之功效,能出現在皇貴妃的居寢之處,想來皇貴妃無孕與此有關。」

葉芷青有寵無孕,幾成蕭燁的心病,有時候他甚至都在懷疑是她私下動了手腳才導致不孕,今听說西側間有麝香味,頓時整個神經都繃緊了,第一個念頭便是有人要對她不利,所以才在西側間放置麝香。

「你且在此稍候,等一會皇貴妃搬離西側間之後,朕便允你進西側間查找麝香,朕倒是要瞧瞧誰敢算計朕與皇貴妃的子嗣?!」

趙清嶸跪著,神線所過之處是皇帝繡金線的龍袍下擺從眼前而過,很快消失在了御書房,腦子里已經轉過了無數念頭,猜測是誰不想讓皇貴妃生出兒子,結論很是嚇人——後宮之中恐怕就沒有女人願意皇貴妃生出兒子。

她不生兒子已然是獨寵,若是生了兒子還有別宮嬪妃的立足之地嗎?

蕭燁從御書房出來,滿面怒色在踏入西側間之前盡數消散,胡衍一路小跑跟著,可憐自己老胳膊老腿快跟不上年輕人的腳步,心里還要為皇帝陛下的精神狀態做個簡單的評估——嗯,很好,他努力控制住了怒氣,竟然也習得了川劇的變臉神技,著實不易。

胡衍跟著皇帝陛下踏進西側間,听到皇帝陛下溫柔的毫無波瀾的聲音︰「朕坐在御書房里,還是沒辦法安心批折子,總要守著你才放心。如今暑熱未退,不如乖乖跟朕去蓬萊島避暑,說不定精神能好些,再好生補養一番,也能早日下床。」

皇帝陛下自得了美人,幾乎是將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除了某些事情上比較強硬之外,遷就縱容美人的小性子,也快趕上千依百順了。

葉芷青被他呵護慣了,也並沒有察覺出他的話音有何不對,趴在床上不肯動︰「上蓬萊島還要坐船,我頭暈,還是不去了,就在這里歇著。」

蓬萊島是先帝所建,是宮中一處碧水環繞的小島,島上建了避暑的殿閣,極為清幽,很適合過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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