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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她,死在那里

李元櫻的身形在太安城不斷飛掠,從皇宮到吳府不遠不近,她筆直走直線,如同鬼魅一般在房屋瓦礫之間飄掠,天地之間灰蒙蒙一片,將李元櫻的身形遮掩在一片迷蒙之中。

雨晴命人送來的信件很簡單,只有六個字︰中堂大人,病危!

太陽已經熄滅已經半月有余,從太和殿前的那一刻開始,到李元櫻攜帶風雨出現在朱雀門前,從百丈內外的生死之爭,到割下休屠夔的一顆頭顱,再到此時此刻,大地包裹的溫度終于釋放干淨,寒冷成了人間唯一的基調,那些從汪嗣英鐵劍下流出的血,凝固在大地上,結成了冰渣子,仿若再也不會消失一般。

北魏天子的腳步匆匆,踏雪無痕,不多時已經來到了吳府,身形一掠已經入了吳府。

大廳內,一抹微弱的燭火燈光鋪滿大廳,雨晴瘦弱的身影在其中穿梭,眉頭上隱隱有了汗水,吳府本來下人就少,現在幾乎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雨晴來做。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呼之欲出,尖尖的,人們都說,肯定是個男孩,錯不了。

李元櫻不自覺停下了腳步,抬頭望了一眼院子里的那棵梨樹,依稀看到了果子的雛形,只是被嚴寒一打,霜降一動,孤零零凝固在樹尖枝頭。

在正府後面,是一座三進三出的精致宅子,那是吳清源偷梁換柱偷偷挖的,一頭在吳府的枯井內,另一頭通往乾清宮的床底下。

只是如今地道的兩頭都已物是人非,沒了先前的樣子,吳清源在誅殺澹台國藩的前一晚曾經爬過一次,而李元櫻在北上匈奴的那個雪夜也曾經爬過,黑通通的,蜿蜒通幽,仿若通往虛無。

微微抬頭,雨晴看到了李元櫻,那一刻她沒有低頭行禮,而是微微挺直了一板,淡淡說道︰「陛下。」

李元櫻點點頭︰「朕去見中堂大人。」說完,大廳內刮起了一陣大風,李元櫻已經沒了身影。

雨晴怔怔望著李元櫻曾經站立的地方,幽幽嘆了一口氣,緩緩坐下,伸手模了模肚子,眼眉神情之中滿是疲憊。

站在門前,李元櫻舉起一只手,又把手放下,對于長輩而言,太皇太後、索碧隆死後,只剩下中堂大人可以毫無顧忌責備北魏天子,李秀策墜落朱雀門,李元櫻殺了很多人,而且絲毫不後悔,卻獨獨不敢來見吳昌赫。

「陛下,是你嗎?」房內傳來吳昌赫的聲音,

李元櫻低頭揉了揉臉面,抖動一下嘴唇︰「是。」

推門而入,她站在房間一角,有些不知所措。

房間內一塵不染,燃起了小火爐,紅燦燦的煤球將整個房間烘烤得暖洋洋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用來壓住苦澀的湯藥味道。

「陛下,老臣的那棵梨樹是不是已經凍死了?」躺在床上的吳昌赫望著有些拘謹的李元櫻,笑著開口問道。

沒有責問,沒有詰難,也沒問其他,只有一句毫無相關的話語,李元櫻怔了怔,開口答道︰「沒凍死,等太陽出來,一切都會好的。」

吳昌赫談談一笑,支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卻沒有力氣,李元櫻忙向前扶起,小心翼翼將棉枕放到吳昌赫的身後︰「年齡大了,就不要逞強。」

已經很久沒有心平氣和說話的李元櫻多了一絲溫柔和耐心,臉上也多了一絲疲憊。

「的確老了,不如往年。」吳昌赫喘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身旁︰「來,陛下坐在這,雨晴那丫頭細心,會照顧人,床上暖和。」

李元櫻挨著吳昌赫坐下,掖了掖被角︰「中堂大人不怨我?」

「怨,當然怨,其實心里恨你不爭,魯莽行事,也想打兩下的,可是沒這個力氣,還不如不打。你的脾氣自小不好,性子倔,又不輕易認為自己錯了,把你惹惱了,我這把老骨頭可打不過。」吳昌赫笑著說道,伸手握住了李元櫻的雙手︰「果然這還是一雙女子的小手,怎麼遮掩都改變不了。」

李元櫻紅了眼楮,這雙手殺了很多人。

「殺人這種事情是分不清對錯的,當然能不殺還是不殺的好,你啊,和老祖宗太像了,一朝瘋魔,誰都拉不住,當年我見識過,勸不住,如今你也如此,我還勸不住。」吳昌赫搖搖頭,自嘲一笑︰「陛下,你登天而返,應該知曉了天地的大秘密,這個秘密我也很好奇,但是不想著知曉,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令人頭大的惱火事情,索性還不如不知。」

「中堂大人大胸襟,大豁達。不過說給您听,您大概也听不懂,理解不了。」

「大胸襟、大豁達的那一句,我喜歡,後面一句,我不愛听。」吳昌赫喘了一口氣說道︰「好多人認為天上的才是真實,人間皆是虛幻,不過,我認為,天上才是假的,人間才是真的。」

「可是人間的真實,不是我想要的。」李元櫻低頭說道。

「陛下,您若是還放不下小王爺的離去,老臣去下面照顧他,陛下就不造殺戮了,可好?」吳昌赫的臉上流露出別樣的神采。

「不,不,我不要!」李元櫻搖著頭,反握住吳昌赫的手。

「人固有一死的,陛下,國家大事、邊防社稷什麼的,我說了一輩子,此刻懶得說,也不想說,我這一生最悔恨之事,便是你和清源未曾喜結連理,百年好合,那是老祖宗和我的錯。若是有機會,陛下可以給清源一個機會,能呆在陛邊就好,其他什麼的,他不在乎。」吳昌赫老說著,艱難立起身子,模了模李元櫻的腦袋,捏了捏她的鼻子︰「丫頭兒,你也別怨恨了,生活,還是有盼頭的。」

他向屋外看去,好像在看那一株梨樹最後一眼,一剎那,落葉歸根,塵埃落定。

大魏最堅實的那一根頂梁柱,沒了!

李元櫻忙起身,一手扶住老中堂的後背,緩緩將他放在床上,輕輕蓋上被子,嘴巴張了張,想哭,但是還是哭不出聲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李元櫻緩緩起身,嗅了嗅房間內的味道,淺淺地開門出去,來到大廳。

雨晴坐在大廳不知道多長時間了,她看了一眼李元櫻,未曾起身,李元櫻徑自坐到了吳家少女乃女乃的對面。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平靜,都看不懂對方眼眸深處隱藏的深意。

兩人自小相識,李元櫻女扮男裝登上皇位,老祖宗便把雨晴接入宮來,沒人知道這名女子的來歷,眾說紛紜,不一而足,不過老祖宗對她的寵愛有目共睹,不然也不會在她年紀輕輕的時候,便把內庫的鑰匙硬塞到雨晴的手中,人們開始推測這是老祖宗給皇帝陛下自小培養的皇後,將來大魏國的國母,特別是當老祖宗笑著承認之後,雨晴的身份在宮內不自覺超然起來。

雖然雨晴做生意的本事沒有沈凝兒強,但是內庫基本維持了收支平衡,已經是一件壯舉。雨晴自小便知道了李元櫻的女兒身,兩人對于老祖宗的意思心知肚明,在某種程度上保持了默契和相互尊敬,兩人有交集,相見如賓,不過也從未深交,更沒有談心。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李元櫻開口問道,語氣中多了一絲寒意。

雨晴淡雅一笑︰「我該說什麼嗎?」

「中堂大人脾胃不好,又喜愛吃熱性牛肉,平日定時定量,這是女乃女乃生前定下的規矩,你執行的很好,但是在那些被遮掩的藥香中,朕聞到了附子、干姜、肉桂、吳茱萸四味藥,這些藥都是熱性藥材,你心思細膩,照顧人無微不至,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說,中堂大人的身子是不是你搞垮的?!」李元櫻的話語到了最後鏗鏘有力,大廳內的桌子四分五裂。

「被你發現了啊?不過,這些事情都是小王爺李秀策授意的,我只是按照他的指使執行而已。怎麼,听到小王爺也參與其中,你開始猶豫,開始疑惑了。不錯,小王爺的所作所為我都知曉,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還是我給小王爺指引的道路。」雨晴淡淡說道,緩緩起身,一把抽出衣衫下的籮筐,露出平坦的小月復。

李元櫻微微驚訝︰「你?!」

「我怎麼了?李元櫻,你很驚訝嗎?其實你大可不必驚訝,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體魄受損,身體機能摧毀,一生不能孕育,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雨晴的語氣漸冷,恨意十足,直勾勾盯著李元櫻︰「此刻的你修行到了什麼程度?」

李元櫻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為何此時此刻她會突然問修行的事情。

雨晴輕蔑地望了一眼北魏天子︰「雙龍氣運,神天境巔峰,兩條銀線,兩柄飛劍,多次命懸一線的廝殺,駁雜的手段,偷師他人的移花接木,李元櫻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是大魏最強之人,哼,實話告訴你,我雨晴才是最強的那人!」

李元櫻內省觀看,並未發現雨晴身上絲毫異常的氣息波動,平常人的氣息流動,清淺地雪山氣海,她不是一個修行之人。

「你我本就不在一個位置上,你到的境界我在十年前就已經達到了。李元櫻,老祖宗將我培養成你的侍衛,保護你的人,早在進宮之時,為了修行,我已經毀了體內根基,成了無根之人,不能孕育,那時的我也已經死心,既然始終要嫁給你這一名女子,能不能孕育已經無所謂。可是我萬萬沒想到,老祖宗會將我許配給清源。」雨晴眼中突然閃現了別樣的光芒︰「從那時起,我開始恨你,恨你從我身上奪走的一切,我知道清源喜歡你,但是我不怕,日子很長,時間很久我可以用柔情和時間去感化我的夫君,直到他看到一直有一個人站在他身邊,默默注視著他,等候著他,可是事實呢,無論我多麼努力,他的眼中只有你,心里也只有你,就連晚上做夢說出的夢語,都是在叫著你的名字。」

李元櫻面無表情。

「李元櫻,憑什麼這麼多人喜歡你,憑什麼你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寵愛,而我雨晴只能成為你的影子,你的棋子,為你的一切鋪墊基礎,為什麼我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生活,我不服,我怨恨,恨不得你去死,所以我要摧毀你身邊的一切,我不會和你爭斗,殺了你,我什麼都得不到,你依舊會被人所紀念,埋藏在心里,成為不朽。」

不朽,毒劍仙也曾經想要不朽,不是永垂不朽,生命不息,而是留在人的心中,不被忘卻,李元櫻突然明白了這個道理,懂得了慕容峰。

「我想了很多法子,用了很多手段,可是在清源的心中,你的位置始終不可撼動,他連一丁點的地方都不給我,想了很多年,我終于想出了一個法子來徹底摧毀你!」雨晴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最終如同一顆星不斷閃爍的星辰︰」我會用死來陷害你,所以,李元櫻,你逃不掉,只能死!」

雨晴恣意大笑,已經服下的毒藥開始發作,口鼻之中不斷有鮮血溢出,像是在夜里綻放的海棠花︰「已經有一封信送往清源的手中,他接到信件的時候,爺爺和我已經死了,信中說你李元櫻瘋了,在太安城殺了很多人,所以清源會認為爺爺和我的死,是你所為!!!」

「李元櫻,您想讓我給您道歉嗎?可是雨晴憑什麼向您道歉?」她蒼白的臉上泛出一絲病態的紅潤,嘴角勾畫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淚水,她望著李元昊越來越朦朧模糊的身影,再也支持不住,最後的倔強和堅持坍塌,身子癱了下來︰「清源,終于,終于我完全得到了你,我贏了所以我這一生無悔。」

「你的確無悔,但是你錯了,你可以傷害我,怨恨我,但是不應以傷害你的夫君為前提。」李元櫻的聲音響起來,傳入這名倔強女子的耳中。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嗎?我錯了」雨晴的聲音越來越低,一手攥著吳清源給她買的唯一禮物一柄簪子,眼中含淚,嘴里喃喃自語,直到不可聞,倒在地上。

漆黑的夜緩緩下壓來,繁星滿天的星空下,冰冷刺骨的寒風中,她,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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