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源坐在前廳,吃完餃子,喝完茶,一低頭,看到掉在地上的一瓣大蒜,附身拾起來,盯著大蒜怔怔出神許久︰「也不知陛下此時如何了?」
那日跪在皇宮風雪中,他暈死過去之後,便被人送回了吳府,得了風寒,這一趟便是整整一個月,前後都是雨晴在貼身照顧,夜幕降臨,雨晴便和衣睡在地上,吳清源很感激,有一點他卻很明確,感激是感激,但是感激不是感情。
我吳清源諸事糊涂,唯獨感情的事情最清楚,陛下是男子?男子又怎麼樣?他不在乎。
一個月過後,他才能勉強下床,陛下雖然沒有來過,他卻還是最擔心李元昊,一塊石頭堵在心頭,今夜是除夕夜,他第一次下床走動,在雨晴的攙扶下坐在大廳內,吃了半碗水餃,已經滿身是汗,渾身燥燥的濕熱。
「太爺爺,太爺爺」一聲稚女敕的喊聲響起,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拉了拉吳清源的衣袖,將怔怔出神的吳大公子拉回現實。
吳清源模了模孩童的腦袋,將他抱在腿上,孩童名叫吳思昊,名字還是吳清源回老家時候取的,眾人問有何含義,吳清源哈哈一笑,沒什麼特別的含義,讀起來朗朗上口。有人又提出「昊」字和當今陛下名字重復,不敬。吳清源頗為得意的拍著胸脯說無妨,即便陛下知道了,也會十分高興的。
的確,若是李元昊知曉有一個小女圭女圭的名字叫吳思昊,必定高興羞澀,說不定還要下旨賞賜這小女圭女圭點東西,可惜她不知道。
吳思昊害羞認生,卻是和給自己起名字的太爺爺極為親戚,雙手摟住吳清源的脖子,關心的問道︰「太爺爺,你好點了嗎?」
「早就好了,如今的我能上山大猛虎,下海踢蛟龍。」吳清源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臉蛋。
太爺爺又在吹牛了,看樣子吳清源愛吹牛的習慣,族內人都知道,包括吳思昊。
「思昊,以後別太爺爺,太爺爺的叫,我還年輕,可以叫哥哥。」吳清源循循善誘。
「不行!」吳思昊一口回絕︰「先生說了,禮乃國家根本,不能廢,輩分尊卑,不能亂。」
小女圭女圭的口氣中還有教育的意思,吳清源模了模眉頭,真是拿這些小孩子沒有辦法。
雨晴收拾完碗筷,端上糕點,眾人便在大廳內熱熱鬧鬧的吃茶吃糕點,吳思昊掙月兌吳清源的懷抱,蹦蹦跳跳去取了兩塊糕點,一塊塞到自己的嘴巴里,眼楮彎彎,眉毛也彎彎,另一塊塞到吳清源的嘴巴里。
「桂花糕啊。」吳清源喃喃一句,輕咬了一口,又從嘴里捏出桂花糕,看著里面甜甜的餡兒,陛下最喜歡的糕點。
他又開始怔怔出神,似乎有一股魔力突然控制著他,不自覺站起身子來,向著府門走去,陛下如何了,陛下如何了,我要去皇宮,我要去皇宮,腦海里不斷重復出現這一句話,好像皇帝陛下就站在府門外一般,而他一拉開門便能看到陛下。
咳咳咳,低聲咳了兩聲,身子還是弱了些,吳清源氣喘吁吁走到府門前,手放在門上。
「小叔,您這是去哪?!身子還未好利索,別再涼到!」族內一位老人喊道︰「小叔,快來啊,從晉安給您帶來的特產,芙蓉李子干,您最愛吃了!」
吳清源止住身子,幽幽嘆了一口氣,不能毀了氣氛,強行露出一個笑臉,提了提聲音︰「都別動啊,第一口的芙蓉李子干一定要落入我口中!」
語氣中滿是喜悅。
李元昊將放在府門鐵環上的手放了下來,他在吃芙蓉李子干啊,听語氣是那麼的高興喜悅,既然如此,自己為何還要再打擾他呢?
從新回到馬車上,李元昊抓住韁繩,看了一眼吳府的大門,門內傳來了歡聲笑語,燈光從門縫中投射出來,照在地上,而府門外只有自己,快樂和幸福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
「駕!」李元昊驅趕著馬車,夜風吹了過來,涼颼颼的,眼淚便不自覺的流了出來。
一個人,一輛馬車,影子被拉長,又被縮短,循環往復。
突然,在長街的另一頭,一位渾身是血的人走了出來。
齊大掌櫃調理了一下氣息,他也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馬車,一切按照計劃執行,一批人夜襲皇宮,另一批人刺殺北魏天子,與此同時,南梁和西楚的諜子也已經聞風而動,目標直指北魏天子的項上人頭。
但是他錯誤估計了皇城司和粘桿處的應變速度,他以最快的速度截殺李元昊,北魏諜子快一步出現在他們面前,雙方在弄堂小巷捉對廝殺,諜子之間的你死我活一點都不悲壯,而是用盡一切手段的平淡血腥。
齊大掌櫃的左右副手在殺了八位北魏諜子之後,一人被對方以死換死的方式捅破了喉嚨,另一人被暗弩射穿了腦袋,而他本人在解決了一個渾身魚腥味的婦人和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之後,胸前也中了一刀。
稍作停歇,他踉踉蹌蹌走出小巷,卻被躺在角落里偽裝成乞丐的北魏諜子射中了左眼,幸好他反應快速,用手中雙刀絞斷了分來的弩箭,同時口中射出一把匕首,將乞丐貫體而出,釘死在牆上。
南梁蛛網在北魏多年的布局,今日算是土崩瓦解,西楚和匈奴也大抵相同,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北魏天子馬上就要身首異處了。
此刻雖然渾身是血,左眼如同大洞一般淙淙流血,齊大掌櫃卻覺得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心中殺意盎然。
看到北魏天子的馬車,齊大掌櫃臉色猙獰,嘩啦啦,數十把匕首在鐵線的牽引下落下來,他是南梁蛛網的金蟬郎,是太安城最鋒利的那把匕首,他的終極任務是拼死御貓趙督領,為了對付大太監和他那玄秘莫測的銀線,他苦練飛刀絕技,沒想到最後成為刀下鬼的竟然是北魏天子。
北魏天子在哭?他一國之君竟然在哭?齊大掌櫃皺了皺眉頭,好無骨氣的國君,下一刻,他心頭又升起說不出的快暢恣意,為了壓抑這種快要溢出心頭的快意,他親自在身上劃了一道口子,鑽心的疼痛壓制住他想要發出的笑聲。
匕首在手中盤旋飛舞,相互之間踫撞,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齊大掌櫃一臉猙獰的無聲笑容,在明滅相間的燭火燈光下,慢慢逼近李元昊。
李元昊跳下馬車,腳下一個踉蹌,向前看了看,一身是血的殺手,向後看了看,是無窮盡的夜。
連逃跑的念想都沒有了嗎?齊大掌櫃越來越痛快,將全身氣息調整到最高點,殺意蓬勃而出,我要像貓捉老鼠一般殺了北魏天子呢,手里的刀要劃過北魏天子脖頸的時候,一定要輕,輕到可以讓他看到鮮血的飛濺和生命的流逝,哈哈哈!
還是沒有忍住啊,還是沒有忍住笑聲啊,齊大掌櫃停下腳步,笑聲從胸腔發出,在太安城的長街上來回飄蕩!他突然很想向北魏天子道歉,抱歉,因為高興,我失態了!
嘶!空氣中一聲撕裂的爆破聲炸起,一道身影如同離弦的劍激射而來,因為速度太快,空氣中炸起一團霧氣,那一道身影在夜里留下一道道殘影,剎那來到齊大掌櫃身前。
齊大掌櫃猛地睜大僅剩的右眼,調動氣息防御,但是卻被黑影的一只手掌硬生生拍碎,然後他看著那一張手按在了自己的臉面上,手里的飛刀還沒來得射出,窒息的威壓已經臨面,掌風將他的頭發向後刮起。
「死了!」齊大掌櫃喃喃自語。
然後,他便死了。
身體瓖嵌在牆壁內,心脈炸裂,鮮血四射,全身骨骼盡碎。
李元昊站在齊大掌櫃曾經站過的地方,一只手微微抬起,口鼻流血,樣子淒慘。
她的身前和身後,都是漆黑無盡的夜。
放下,簡簡單單兩個字,寥寥十一畫。
這段感情,我已經放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