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草在哪兒？她此刻正在陸氏房里。
陸氏房里幾個大丫鬟都拿厭惡鄙夷的目光看去，只見她穿著一身香色輕薄春衫，衣裳怕是特地選了緊身的，此刻胸腰曲線簡直一覽無余，正趴在地上嗚嗚咽咽哭。
幾個婆子和陸氏回報︰「太太，這個小蹄子在園子的茅房里呆著呢，被我們抓出來的時候還以為是老爺來了。」
「太太，您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霞草哭得真心實意，她是真的不敢再做妄想了，只盼著能度過今個這一遭，「奴婢一時迷了眼才動了不該動的念頭，求求您開恩吶。」
她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頭頂的銀步搖也「簌簌」抖動起來，襯得一張小臉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陸氏坐在羅漢床上，露出了今晚第一個有些驚詫的表情，隨後她開口問道︰「你說的，可都是實話？」
「是實話，是實話，要是有一句假話，就天打五雷轟。」霞草忙不迭磕頭，每一下都不作假，不一會額頭就見了血。
本來還以為是個糊涂蛋，沒想到比想象中的聰明些，陸氏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趴在地上的霞草。
能在短時間內想出一場「躲在茅房試圖勾引老爺」的戲碼來給自個月兌罪，也算是個不錯的法子，畢竟比起被活活打死，好歹也算是有了條活路。
陸氏正要開口說什麼，卻注意到霞草脖頸紅的有些不正常，她微微皺起眉。
「太太，」正在這時，朱嬤嬤匆匆奔了進來，「老爺去了小孫姨娘院子，把九少爺指給了彩姨娘撫養，現在往梅居那兒去了。」
「五歲的孩子了，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就這麼指給彩姨娘？」陸氏臉上重新補過一回妝，此刻挑起細細的柳葉眉，看上去氣勢十足。
朱嬤嬤低了頭不說話，涉及到五房兩位主子之間的矛盾，就沒她能插嘴的余地。
「算了，我也懶得替他管，」陸氏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她又遙想到遠在京中的獨子，饒是鐵石心腸不由也有些動容，看見還在磕頭的霞草，終于起了點隱惻之心，「你做下這種事，院里也不敢要你當差，明日就去城郊那處莊子上吧。」
「多謝太太開恩。」
霞草簡直不敢置信，連板子都沒打，只是被趕到莊子上去，這可比她心里原有的預計好多了，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心里一半謝陸氏一半謝王，沒注意到旁邊伺候的青萍狠厲的眼神。
等僕婦們退下大半，陸氏房里只留了幾個心月復，在一旁捶腿的青萍忍不住開口︰「太太真是好性子。」
「哦，」陸氏饒有興致地笑了笑，「傻孩子，我哪里好性了？」
「那霞草這般可惡，您也只把她趕到莊子上去，可見您有菩薩心腸呢。」
陸氏看了眼這個前不久剛得寵的丫鬟，只見對方周身少了點初見的瑟縮，反而多了些活潑靈動，不由一笑︰「便是菩薩也有金剛怒目，何況我等，好了，你們今日累了一天也乏了，早些下去休息吧，留木槿服侍就好。」
青萍倒是想主動請纓留下來，可陸氏都發話了，也只得無奈退下去，等房里只余朱嬤嬤和木槿了，陸氏的目光才冷淡下來。
「梅居那頭怎麼樣了？」
「那位還什麼都沒發現，外頭也布置的妥當了，只等著時日到了就可以發動。」
一邊的木槿正在給陸氏卸釵環，她打小就在陸氏房里，由陸氏一手教出來的，性格活潑膽子又大，平日里倒是比朱嬤嬤還敢說話︰「奴婢瞧著太太也太辛苦了些，梅居那頭算什麼東西，也值得太太這般費神。」
「太太，您何不直接出手，讓梅居那位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三番兩次趕著作妖，我呸，那做派瞧著就教人吃不下飯。」
為何要這般費神？自是為了夫妻情分。
說來也是可笑，她心底對王五爺這個丈夫滿是厭惡，王五爺現在對她怕也是瞧不順眼，可王五爺能表現出來，她卻不行，不僅不行，還得順著對方心意唱彈跳演，把這出戲唱完了才行。
因為也只有這樣，等收網的那一刻她依舊是溫婉大度、心地良善的五房太太，而不是心思深重、聰慧能干的陸善窈。
王峻茂這個男人，薄情寡義且心腸冷硬，向來視女人如衣物隨手可棄，又自視甚高，只覺後院盡在他的掌控之中，要是他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妻子模個正著，怕是會立刻視妻子如洪水猛獸，日後對她的孩子也會心懷芥蒂。
只有一點點安排下去，把這出戲全盤搬到他眼前，自己才能不動聲色的順利月兌身，做那個笑到最後的人，做那個菩薩心腸又一無所知的當家太太。
朱嬤嬤自是不知道陸氏心里所想，她瞪了木槿一眼，示意她噤聲，又小心翼翼請示︰「太太，那桃婆子可怎麼辦吶？」
陸氏一想起這事就覺得荒唐，這桃婆子在花園被發現喝多了酒跌倒在地不說，身上還搜出了害人的香料，等被架到房里人還暈乎乎的，一身子酒氣，一潑冷水下去都澆不醒，只能先扔在柴房讓她醒酒去，只是她雖然還未醒，可物證已經在了，又是小孫姨娘院里的婆子前些時候小孫姨娘和習姨娘的官司還鬧個不休呢，王五爺自然想也不想認定這藥是小孫姨娘在搞鬼，直徑去了小孫姨娘院子。
「她今個怕是被人坑了一回，」陸氏歪著頭想了想，猜測道，「梅居那邊怕是沒料著霞草還有點急智，揪不著把柄，索性把她當棄子給推出來了。」
朱嬤嬤听了也覺得是這個緣故，她皺著眉發問道︰「可桃婆子那邊的暗線……」
「不急，」陸氏輕輕笑了笑，「今晚桃婆子那里不必安排太多的人，只要悄悄盯著點就好。」
朱嬤嬤恍然大悟，她佩服地看了眼陸氏︰「奴婢這就下去安排，太太高明。」
……
桃婆子清醒過來時就發現有人盯著自己。
「我也不和你多嘴，今晚的差事你是徹底辦砸了，幸好除了這個其他都照著計劃進行，你是主子的心月復，該怎麼做你心里也清楚吧？」
來人穿著身暗色衣裳，身量苗條，聲音也清脆，說完這話留下個東西就匆匆走了，像是一點都不擔心桃婆子會不會給自己留個生路。
桃婆子也確實不打算給自己留生路。
別人對主子或是迫于威或是惑于利，可她不同，她打心底希望自家主子能得償所願。
她躺在地上好好想了一遍原定的計劃，確定後邊應該不會有什麼疏漏了才爬起來看留下來的東西一塊油紙包著的肉。
桃婆子一看幾乎要笑出來，可不是一塊老汁肉。
她捧著這塊香氣四溢的油紙包，有些恍惚地想起不久前同樣抓著塊老汁肉的陶大家的，當時自己是怎麼勸她的來著，好像是說
「做奴婢的，就是一條賤命，你且放心去吧……」
這天底下莫非真有報應這回事？桃婆子想了片刻也沒想出個頭緒，她開始吃手上的肉，一邊絮絮叨叨︰「就算有報應，也往我老婆子身上來，切莫往我家小姐身上去……」
等她吃干淨了手上的肉，望著油紙又笑︰「果然是新手，心不細啊。」
說著她擔憂地嘆口氣，她這一去，院子里剩下幾個又不是什麼精細人，不要壞了小姐的大事才好，想著她把手上的油紙裹成一團，伸著脖子硬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