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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面白無須的人開口, 分明就是太監︰「王爺,南邊兒來信了。」

那被稱呼為王爺的,必定就是許貴妃所出的皇七子、齊郡王無疑了。只見他右手持書不動, 左手輕扣桌面, 示意來人將東西放下。

那太監小心翼翼地放下蠟丸,退到五步之外, 弓著身子不敢抬頭地等候吩咐。

齊王將兩張紙條都對了一遍, 然後才著手破譯,讀完之後便將它們湊近燭火燒了︰「林如海的妻佷今日啟程回京?吩咐下去, 本王要——片紙不得出山陰。」

「是。」

灰燼落在書案上,不留一點字跡。

…………………………

回程的船是林府安排的, 跟在官船後頭, 船體要更大一些。然則逆水行舟, 會比來的時候要多花一些時間,萬幸不再暈船的賈璉撓頭搔耳,很是好奇︰「寶玉,那錦囊里頭到底是什麼?」

「打開就是個白條, 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呀。」因為賈璉是悄悄對著寶玉問的, 所以寶玉也小聲地回答。這並不是敷衍, 而是寶玉第一時間就打開過了錦囊,里頭只有一張白紙。

在不遠處撫琴的賈珠咳嗽一聲, 賈璉馬上坐直了身子, 擺出一副什麼都沒有做的樣子。復而又說︰「珠大哥, 武師傅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哈。嘿,不知道武師傅與那道人誰更厲害?一個手有疾、一個腿不便,若是動起手來,我看還是武師傅更佔便宜些。」

「璉哥兒,武師傅雖然不是我們師父,但是也可算半師,提起之時不能如此無禮。」

「……是。」眼見珠大哥不撫琴了,又開始撫模書箱子,好像對待美嬌娘一樣的溫柔多情,賈璉小聲嘀咕,「林姑父送的書就有這麼好?不過是一套四書五經罷了。」

寶玉搖頭︰「璉二哥這就外道了,上頭必定是有林姑父的注解呢,探花郎用過的四書五經,外頭的舉子們想要一本,是千金難求。」

「林姑父的學問是極好的,這次沒有時間好好討教,他便將這套書贈予我。我答應了林姑父,一定好好研讀,無論冬夏,必筆耕不綴……」

…………………………

「十一哥,咱們什麼時候到揚州呀?」開口說話的少年正是與賈珠等人有過二面之緣的十六皇子。

「咱們今日便可抵達寶應縣,若是順利,明天日落之前就能到揚州了。」十一皇子午後剛問過侍衛,對行程倒是心中有數,「不過小十五的身體……若是不便,恐怕明日還不能啟程。」

十六皇子嘆了一口氣︰「真是麻煩。」

十一皇子︰該嘆氣的是我才對好嗎?母妃不出眾、母族不顯赫,我好容易在父皇露出要給我建府封爵位的口子上爭取到了差事,誰知道會帶著這兩個拖油**出來?一個是皇後幼子,一個是貴妃幼子……哪一個出了差池,我都賠不起好嗎?明明都是皇子,怎麼我的命就這麼苦?

「早先我就說把小十五安置在七皇兄那兒,要不是小十六你與他置氣,他也不會強撐著要繼續南下了。」十一皇子欲哭無淚,多麼好的安排啊,把其中一個燙手山芋丟給對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便是有什麼不是,貴妃娘娘也不好明面上給自己不好看了。

十六皇子扶額︰「我怎麼知道他這回倒是脾性大了?原本就是個能躺著絕不坐著的人……不過現在十五也是躺著沒錯啦。」

「什麼十五,叫皇後娘娘知道了定是要數落你的,要叫十五哥。」

隔壁房間傳來一個公鴨嗓︰「快給我拿點水來,嘔……」

十一與十六對視了一眼︰十五也是不容易,原本比十六還要圓潤的身材,不過七八天就消瘦了——可是身負公務,實在是耽擱不起了,委屈十五,吐啊吐就習慣了罷。

當夜,寶應渡口一頭一尾的兩船並不知道還有自己認識的人在附近,不過想必很快就會知道了。

在篤篤篤的聲響之前,寶玉先醒了過來,因為他覺得身下有些晃蕩,然後又聞到了有些奇怪的氣味,像是油又像是……

「走水啦!走水啦!」比寶玉反應更快的,是住在旁邊的武師傅,他對桐油的氣味更熟悉,而那篤篤篤篤篤篤的密集聲,就是箭支戳進木頭的鈍響。

武師傅本來想喊敵襲,電光石火間反應過來,還是喊走水吧,畢竟渡口的船一溜拴在一起,著了一艘,其他也別想跑,喊了走水,大家必定是要出來救助的。結果他一悄悄往外一看,賈府的船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解開了繩子,夜里風高水急,賈府的船已經漂到渡口尾巴上了。

這時候,二層的賈氏三兄弟、錢嬤嬤三女眷、武師傅、管事全都起來了,下面那一層更是鬧哄哄的。有忠心的僕從一個勁兒要往上層來救主,也有膽小怕死的,還不知怎麼回事就撲通一下跳水里去了。

走水了一喊,旁邊的船倒是有知道這是揚州巡鹽御史的親戚,也是打算來救的,不過夜黑風高,對面的火勢又大,不敢靠近,只好丟出些盆子水瓢來好叫人扒著。

火是從下往上燒的,二樓的主子明顯比下頭船艙里的下人要危險多了。原本住在下層的青松、蒼柏和家丁一到八都上來了,賈氏三兄弟,除了寶玉,其他兩個都不會水。武師傅罵了一句河蟹的髒話,然後一模臉︰「珠大爺最沉,家丁一二來拖,您的倆書童墊後。三四跟緊璉二爺。雖然寶二爺會水,不過畢竟人小,怕力氣不足,由我來看好。五六七八管好老弱婦孺。珠大爺,隨行行李不要了,金子銀子每人身上塞一點,天亮之後寶應縣城縣衙踫頭!記住,一定要逆著水往上游!再上渡口。」

事關小命,被分到老弱婦孺一類的管事也不抗議,三兩下就把公賬里自己管著的銀子劃拉出來,每人一錠分了。多的也拿不了,也怕沉,只能鎖好了,指望日後撈出來。

賈珠哀嘆可惜那些書,電光石火間,寶玉一拍腦袋,一聲不吭從床底包袱里飛快拿出幾塊油皮紙,刷包好一本丟給家丁一︰「塞衣服里,回頭有賞。」此時不會水的錢嬤嬤慌亂得很,完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給寶玉收拾過油皮紙了。

剩下幾人有樣學樣,每人往懷里塞了一本。這便分完了一整套的書。

賈璉一聲不吭扯了一塊油皮紙,把來揚州前他老子給的一百兩銀票卷好了塞進腰帶里。

嗶哩吧啦的聲兒越發大了,賈府眾人的心頭沉甸甸的,誰也不知道跳出去是個怎麼回事。

「會不會有殺手埋伏在外面?」寶玉被武師傅用褲帶系著腰,只想到月黑風高殺人夜。

「外頭是渡口,人多又雜,可是不好說,方才有小子往外跳了應當是沒事。若是我們跳下去沒遇到冷箭,那就說明對方也許是不想鬧出人命。走吧。」武師傅說完,青松毫不猶豫地去了窗戶邊,第一個跳出去給大家打頭。

恍然間,寶玉想著︰這就是傳說中的忠僕了吧?

青松安全入水,于是二樓的眾人也撲通撲通跳下河。早先別的船上拋下來的木盆子早就被賈府不會水的下人佔據了,這烏漆墨黑生死關頭,也不是人人都像青松那樣視死如歸的。

下水安全並不代表月兌險了,賈府眾人原來乘坐的船已經火光沖天,附近的水面都燙起來。

因為賈府的船在起火的時候就飄出去了,現在距離渡口還有一小段距離,于是大家會游水的連拖帶拽,不會水的手腳並用,都要盡量遠離著火的船。

幸好在水里奮力了不一會兒,渡口就派了小船來救人了。

眾人一一得救,端是狼狽不已,經過盤點,賈府眾人是一個沒少。雖然寶玉的幾個小廝因為年紀小,嗆了水又受驚嚇;賈璉的小廝與別人搶木盆的時候被打破了頭;家丁五六七被女眷不小心撓花了脖子……武師傅慶幸寶二爺是真的會水而不是像小丫頭片子一樣添亂,嘶,撓得挺狠。

賈敏已死,且不說遠在京城的賈母會如何悲痛欲絕,或者說賈政的心底是怎樣暗自松了一口氣,就說這揚州林府之內,林如海強打著精神料理夫人的喪事,倒是不曾注意到自己那先天不足、多愁多病的女兒已經好久,沒有尋大夫了。

黛玉的女乃嬤嬤倒是暗暗記在了心下︰姑娘已經三天沒喘不過氣了……姑娘已經七天沒背過氣兒了……姑娘已經十五天沒厥過去了……姑娘這將近二十天都沒頭疼腦熱!除了因為守靈精神頭不好,眼底黑青一片,又因為哭泣多了嗓子有些嘶啞,那往常像是風一吹就倒下的姑娘居然沒!有!喊!一!次!大!夫!

這到底是太太的在天之靈保佑姑娘身體安康,還是暫住客院乳名同樣帶玉字的表少爺與姑娘八字相旺?不管是哪一個,王嬤嬤只求讓姑娘的身子骨長長久久地結實起來吧,這畢竟是自己女乃大的孩子,看著病弱秧秧怪可憐的;往私心上說,周圍伺候著的丫鬟婆子,誰都怕極了這個走快幾步路就蹙眉捂心的瓷女圭女圭哪天不好,伺候的人都要吃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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