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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回 邪僧搗鬼撥亂反正 賢婦教女不辨真假

書接上回。

話說妙錦目送徐氏一家出了廟門,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會兒,又見智聰溜溜走上前來,拿住她的肩膀,「走,跟我見你娘去!」

妙錦頓覺肩頭被捏得一陣生疼,趕忙苦求︰「智聰哥哥,你捏疼我了。」

智聰一聲冷笑︰「敢情著你也知道疼?你那腿肚子都不知被你娘抽過多少回了,也沒見你長個記性。」

妙錦撅嘴︰「還不都是你勾的芡?」

「嘿,你個死丫頭。今兒我就再給你勾碗稠糊的。」說著便望殿外拖。

慧聰見狀,連忙跨過來,揮起手中的魚棰便敲在他後腦勺上。當即痛得他撒開手,連連叫疼。妙錦見機,趕忙躲向了慧聰身後。

智聰一臉的楚楚可憐,滿目幽怨︰「師兄,你也真舍得下手。」

慧聰斥責︰「莫說那混話!你既知疼,何故痴心對個孩子不依不饒?」

智聰抻著脖子,氣呼呼道︰「我就是瞧不慣你們都護著她!」

慧聰指著他面門指責︰「虧你還是個修行之人。閑日里面對滿天諸佛,竟也不好好思量為何令人生厭!」言罷,轉身出了門去。

他這一去,直引得智聰忙追上前去,一聲聲「師兄」的喚得幽怨難解。見慧聰並未理會,便覺自討沒趣,一面反復揉弄腦袋,一面似個痴了心的怨婦一般低聲咕噥︰「還不是因為你,否則誰願終日晃個尿泡腦袋……」轉身見妙錦正瞧著他,但氣哼哼埋怨,「都怨你個死丫頭。」說罷,自顧坐上門檻邪悶去了。

見他將自個兒搞得那般孤苦形狀,妙錦回頭拎起包袱,躡手躡腳來到智聰身邊,低眉瞧時,竟見智聰擱那兒拔淚呢。因而便問︰「智聰哥哥,你哭了?」

「去,都怨你。」智聰將頭扭向一邊,不肯理她。

妙錦緩緩坐下來,安慰說︰「其實,我覺著你挺可愛的。」

「哼……你那舌頭就會舌忝油壺。」

「智聰哥哥,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那你說說,我哪兒可愛?」

「嗯……」妙錦陷入了沉思,片刻又回說,「我娘說,智聰哥哥心直口快。」

「切,干脆說我是個煙囪不就結了?」

「我娘還說,你這人是個開心果兒呢。」

「就是桃核腦袋唄?」

妙錦見他還是不開心,便以食指按著唇角,又想了一陣兒,突然靈心一動,笑盈盈地說︰「你還是個花蝴蝶!」

這話果然奏效,智聰听了,當下轉頭道︰「這詞兒我倒是頭回听說。怎麼解?」

「嗯……你看你每天飛來飛去的,多快活呀?特別是那日下晚,你圍著燈幢子飛跑時,我就想說來著!」妙錦說得眉開眼笑。

誰知,後頭那句話著實又在智聰頭上澆了一盆冷水。只見他翻弄白眼,氣哼哼道︰「你干脆就說我是一只撲燈蛾子算了!」隨即又將腦袋轉向別處。

妙錦被他那話兒噎得無言以對,只得手撐下巴陪他嘆氣。此時,耳邊竟又響起智聰的話來,便問︰「你說為何大伙兒都那麼喜歡你呢?不像我,打小就爺兒們不親娘兒們不愛的。好不容易遇到了師兄,也是對我愛搭不理的……」

妙錦滿目無邪,「可是,錦兒就很喜歡你呀……」

卻不料智卻晦聲晦氣甩來一句︰「你喜歡我頂個屁用?」

妙錦眨巴眸子望著他,頓覺自討了沒趣兒。于是拎起包袱,灰嗆嗆地起了身,回頭說︰「智聰哥哥,我走了。以後閑時再來找你玩……」

智聰白眼道︰「誰跟你玩?懶得理你。」

道一聲這小庶兒實在可憐,雖生在豪門貴府,卻被父兄皆輕賤;笑一聲這小和尚真是可嘆,認定個空門美眷,偏偏行色討人嫌;罵一聲這小邪蟲好歹不分,是非不辨!徒有個解鈴人並坐門前,奈何錦心妙曲對牛空彈!

話說妙錦自出寺門便提著包袱向寺東的多栽軒而去,一路上走走停停,挑枝嗅葉。忽而又听見有人喚她,轉頭望時見是蕭氏正迎面來尋。于是便匆忙將手中包袱丟進了樹叢里。隨即又佯作無事,似個小喜鵲似的朝前迎去。

卻不知,這一幕正被寺門西頭的孫氏和周嬤嬤捕捉在眼里。一時間,這主僕二人勾眉目,好不自在。

但說此時,孫氏隔著帕子撫按胸口,全然一副做賊心虛之態。

「夫人,要不然我跟過去瞧瞧?」周婆子一面盯著梢,一面請示。

「犯不著費那腳勁。」孫氏一面說,一面望東指去,並問,「那去處可是皇家的多栽軒?」

周嬤嬤抻著老皮下垂的嗉子,探引葫蘆腦袋細細張望兩眼,轉頭回說︰「夫人好記性,那丫頭進的正是多栽軒。」

孫氏惡眉低語︰「是就好。模著了廟門,還怕逮不著和尚?」

「夫人,您可確定就是那丫頭?」周嬤嬤如何都不敢相信這等巧合。

「想來,應是錯不了。那丫頭眉眼跟賈氏就如一個模子里摳出來的。」

「可是……」周婆子糾結滿臉褶子,欲言又止。

「可是怎樣?」

周嬤嬤吞吞吐吐︰「老身是想說,夫人僅憑個相貌相似……萬一弄錯了人……」

「何止如此?那聶無羿當年就是在五郎關設伏,而依家弟所說,那孩子就是在那關外的觀音岩下撿的,時候和地界都對。再者……」孫氏又朝前後顧看一眼,「今兒燕王妃眼我講,說老爺臨死前交給她一幅畫兒,說是依夢境所繪。」

「畫的何物?」

「說是懸崖上的一棵古樹,還說那孩子襁褓就餃在那棵樹上。她派人照那畫去尋了,那樹果然就長在觀音岩上。」孫氏說得目露惶恐。

周婆子听得瞠目結舌,硬是著口齒吞吐︰「這……真真兒的是個邪門種子。」說著,便掂起手來,急得直叼促,「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怕個什麼?一個黃毛丫頭,還能叫她吃了不成?」

「老身倒不是怕她如何。」

「那是什麼?」

「老身是說,方才那女人,該不會就是賈氏吧?」

「我說,您老許是驚糊涂了。那賈氏若是活著,不早就找回來了?那是個罪舉子的婆娘,夫家姓景。」

「這麼說,那賈氏應是死了?」

「依我看,必死無疑。」

「那就好,那就好……夫人後頭作何打算?要不再使喚個人……?」周嬤嬤比劃著,意思是要斬草除根。

孫氏忙回應︰「不到萬不得已,斷不可輕舉妄動。要是派去的腿子被人拿了,指不定會引火燒身。況且那聶無羿至今未見死活,叫人始終難得安生……後頭的事,一面先觀瞧燕王妃那兒的動作,一面使人留心盯著這頭兒,伺機而動吧。」

「如今看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老身回頭就去吩咐個可信的腿子來盯著。」

「不用,眼前兒就有現成的。」孫氏說著,已將眉目挑向了天界寺。

周婆子當下領會,「明白,老身這就進去將他尋來。」說著,便抬起腳,篩著胯骨去了。

再說另一頭,多栽軒,園內班舍。

蕭氏正坐在坐墩上,手里正掂量著此前燕王妃送與妙錦的玉珠墜,朝對面站立的妙錦厲目問︰「老實交待,這珠墜是打哪兒弄來的?」

妙錦一臉無辜地說︰「娘,錦兒沒有說謊,這東西真是一位姐姐送的。」

蕭氏眼神瞟著她,一面托那物件兒朝她比劃,一面對她說︰「這話兒說破大天兒去,娘也不信。那姐姐與你素不相識的,卻為何要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莫不是……?」蕭氏話到嘴邊,又怕傷了孩子心,因此便生生咽了回去。

可妙錦早就猜出下話之意,問道︰「娘,您該不是懷疑這珠墜是錦兒偷來的?」

蕭氏一撇嘴巴,將眉眼朝別處一轉,「娘可沒說。」

「您雖沒說,可我猜您就是這個意思。」說著,轉身走向床榻,並打枕邊模起一本書來,又朝蕭氏拋來一句「您若不信,直管去問智聰和慧聰二位哥哥。反正本姑娘行得端,坐得正……躺得也安穩。」接著,便一頭仰在榻上看起書來。

蕭氏眼珠子一轉,頓將話風一轉問去︰「原來,你又上廟里野去了。近日,我就瞧著隔三差五地往那跑,也不知你搗得哪門子精怪。」說著,便起身朝她故意提起腔門,「問就問,我這就去到那廟里叫智聰給我好好念叨念叨。」說著,便緩緩出了門去。

「壞了,娘這一去,智聰哥哥說不定又會亂嚼舌頭。到時,我喬裝混進府學的事兒,定然要露出湯水來……」妙錦這般想著,便「騰」地翻身下床,連跑帶喚︰「娘,您等等。」

妙錦追來時,蕭氏已行至園中。她耳朵拿著妙錦的步子,又故意快走了兩步,直引得妙錦追上前來,一面拉她一面央求︰「娘,您就別去了,錦兒餓了。」

蕭氏故作氣惱,指著她額頭說︰「你少跟我這兒打碴子,可是你心虛膽怵了不成?」

妙錦松開她的胳膊,撅嘴道︰「好好好。那珠墜是我撿來的成嗎?」

她這一說,蕭氏當即假氣變作真火,正欲斥責于他,回頭又見園丁役婢正在眼前來往,便又壓下聲來︰「末了你還是說了謊話。」說著,便拎了她的胳膊,望園外走去。

妙錦執執拗拗被蕭氏拉出門來。蕭氏便俯身對她說︰「娘自小到大,莫說這名金貴玉的,就是人家針頭線腦的也從未踫過。你倒好……」

妙錦急了,立馬抽出手來,抱起懷說︰「士可殺,不可辱!沒偷就是沒偷!」說著,自顧撅起嘴巴不理她。

蕭氏瞧她那模樣,頓又哭笑不得,笑罵道︰「唉……一個毛丫頭,還‘士可殺,不可辱’。既然你跟娘賣斯文,那娘就送你句俗套子沒做虧心事,莫怕鬼敲門。」話剛出口又覺刮連了自個兒,于是便又改了口,「不對,是‘沒做虧心事,莫怕人敲門!’」說完,一轉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妙錦原本還抱著膀子端著架兒,回頭卻見蕭氏當真朝天界寺去了,便連呼帶喚地追了過去。

這母女二人一路上拉拉扯扯,拖拖拽拽,沒消一盞茶的工夫便來到了天界寺。欲進門時,正趕上寺中擊起茶鼓。隔著門檻望去,又見各路僧者紛紛朝法堂而去。

因生怕擾了寺中佛事,蕭氏遲疑片刻,還是決定離去。于是便拉著妙錦欲行返回,正巧回身時竟見那智聰剛送別孫氏回來。三個人相遇時,妙錦頓覺事情不妙,于是忙笑盈盈朝他寒暄買好。智聰抬頭見蕭氏也跟了來,手里還拿著那副珠墜,一時也猜出幾分來意。表面上,便也煞有介事地還了禮。

「景內人可是有事討教?」智聰明知故問,眼神里卻不懷好意地瞧著妙錦。

妙錦生怕智聰那舌頭翻覆弄人,卻也暗以眼色拜托。

「莫要遞那眼色!」蕭氏低聲喝向妙錦,轉而又攥起珠墜,將手背向身後,朝智聰笑問,「智聰師傅,奴家想問問,先前這寺中可是來了一家貴人進香?」

智聰見蕭氏刻意匿了珠墜,便猜出那蕭氏定是疑心孩子偷了東西,因此前來對質。卻又生怕所疑之事一旦做實,又覺母女面上難堪。

心下這般揣度,便頓使心尖上冒出一點壞水兒來。于是,便撓搔光頭,又皺眉頭,佯裝糊涂問︰「貴人?還是一家子?」

「正是。」蕭氏亡望他那般犯難的形容,心里已急不可待,便又和言催促道︰「還請小師傅如實相告。」

智聰听言,又刻意作勢窺瞧妙錦給蕭氏看。

這會兒但听妙錦開了口︰「智……」

「不準你說話。」

妙錦話未出口,便被蕭氏壓了回去。待蕭氏轉向智聰時,智聰又故作會意妙錦苦楚,信口開了河︰「小僧午後一直在禪房里打坐。因而,對于景內人所問之事,並不知曉。」

「壞了,到了又被他施了絆子。」妙錦心里想著,轉頭看時,又瞧見蕭氏正氣沖沖地盯著她。那目光之尖銳,似是立馬要從她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這時,又見智聰滿面和煦,明里樂善,暗里放箭地問︰「不知景內人所問為何?可是疑心妙錦又闖了禍?」他一面說,一面步上前來,佯作夸贊,「這孩子如今長大了,也日見越發懂事了,那淘氣的野氣兒也沒了,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蕭氏听他這般美言,竟覺汗顏。因而,那面上也漸漸掛不住笑意,便僵作苦笑回說︰「智聰師傅謬贊……」隨後,略欠身施了別禮。手里卻緊攥妙錦腕子,對她冷令一聲「跟我回去!」說著,便欲抽身望回去。

這節骨眼兒上,卻听妙錦嚷道︰「智聰哥哥,你為何說謊來害我?」

智聰一听,卻故作一臉的懵態,萬分無辜嗔說︰「嘿……你這孩子,貧僧替你說了好話兒,你反倒怪起我了?」

妙錦一面望拖著蕭氏,一面沖他喚道︰「你若當真為我好,就快對我娘說實話!」

「快走!」蕭氏生拖硬拽,不肯松手。妙錦泣淚相加,寸步不讓。

可那智聰卻故意朝蕭氏揚聲問道︰「景內人,到底出了何事?真真是把小僧人弄糊涂了。」

「小師傅莫管,這孩子不教訓不成了。」听腔氣,蕭氏明顯是在顫抖。

「智聰哥哥,你快說實話,救我呀!」

智聰瞧著妙錦那副可憐的模樣,非但未有同情,反倒一絲壞笑。旋即,又趕忙追上前去,假意勸阻蕭氏︰「景內人,凡事好說,莫要動肝火。定是小僧說錯了話兒,使您多心了。」

「小師傅莫要再替她敷衍。」轉頭,自對妙錦喝令,「錦兒,還不快跟娘回去?」

妙錦哀求︰「娘,錦兒真的沒有說謊……」

「你是否說了謊,你心最知。既然犯了錯,就當甘心受罰。」

「娘……」妙錦哭訴,「錦兒真的冤枉。」他央求著,回眸卻見智聰在暗笑,便當即明白了何事,「智聰哥哥,你當真是存心害我!」

「你……」智故作嘆氣,表面真心合什雙手,一本正經地求情,「景內人,求您放過她這次吧。今日確實有金貴之人前來廟里進香。」

蕭氏听聞,當下怔了神。因而問說︰「小師傅方才不是說並未所見,這會子如何又反了口?」

「這……」智聰故作為難,不知如何作答。

「許是你又來為她幫腔?」

「景內人,你看這……」智聰甩手嘆息,惺惺自苦,「這叫小僧如何是好啊?」

「小師傅,你的好意奴家心領了。但這孩子必須得吃些苦頭,方能長些記性。莫要護著她。」說著,又欲拖行妙錦。卻不料,竟被妙錦趁勢甩了手,一面哭泣一面沖著智聰嚷道︰「你是個壞人!看我告訴方丈去!」

「住口!不知好歹的東西!」妙錦那話剛落地,竟冷不防招來蕭氏一計耳光。

「娘,你打我?」妙錦捂著火辣的臉蛋,委屈得心都碎了。

「景內人,你看這……」

蕭氏頓覺失了手,草草看過自己那只正在發麻的手掌,抬頭又望向妙錦,亦是心疼得落下淚來。正欲抻手去抱那孩子時,卻見她怯怯退後,隨即轉身朝冶山下跑去。

「妙錦!」蕭氏哭喚,再觸舊疾,頓覺心頭一陣劇痛,當即癱倒在地……

這正是︰

欲尋真相問禪僧,

偏逢那僧是邪僧。

道是有冤冤難訴,

眾朝佛門氣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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