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為君為父者
聊了一會兒，聶霜紫發現，皇帝陛下很喜歡聊王爺大俠。
聊完了王爺大俠的厭食癥，又聊起了王爺大俠的冷淡性格，總之對王爺大俠各種憂心啊。而自己好像是因為在墨王府待了這麼些時日，連皇帝陛下都覺得，她對于跟王爺大俠相處有一套了。
看著面前這一臉虛心請教自個兒子有什麼喜惡的皇帝，聶霜紫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被刷新了。原來自古人情最薄的皇室之中，也會有如此重情重義的人麼？且這個人，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讓你見笑了吧？」
見聶霜紫神色微訝，明白是自己的話題讓她奇怪了，蘇子詢停下詢問，食指輕叩桌面嘆道︰「身為一個父親，竟還要向外人請教自己兒子的喜好，朕這個爹做的實在是失敗了點。阿垣去西凌為質，是朕下的命令。朕害他受了許多苦，所以朕很想彌補。」
聶霜紫沉默，這種事情，她一個外人真的不好說誰對誰錯。但是她可以想象的到，去異國為質並不是一道聖旨那麼簡單，更多的是一個孩子在外生存的艱難。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王爺大俠那般的好運，可以重回故土，重回親人身邊。所以乍看之下，似乎是巍巍皇權無情。
但她並非無知婦孺，她也知道，帝位之上的那個人，並非天下人所見的那般輕松。
「朕雖為皇，可是很多時候，朕在兒女們面前更希望自己是個普通的父親。但垣兒回國之後，對朕的芥蒂似乎比朕想的還要深。五年了，除去上朝召見，他一次也未主動入宮看過朕，給朕請安過。他雖未言，朕卻知道，他是怪朕的。」
蘇子詢喝了口微苦的香茶，目光映入亭外隨風翻卷，徐徐下墜的樹葉，長嘆道︰「為君為父，朕自問做的不差。可唯獨和垣兒，再難以回到從前了。」
「王爺他……寡言少語，看似冷情，其實愛憎分明。」
眼前的人放段，更像一個垂老的父親，聶霜紫忍不住安慰道︰「這樣的人再好討好不過了，皇上想彌補，有很多法子。民女相信，皇上是真心想彌補父子之間的距離，日久見人心，王爺總能對過去釋懷的。」
「是嘛？」蘇子詢點頭︰「但願如此吧。」
「皇上可還記得壽宴之上民女做的那道菜？王爺有胃疾，大多數時候對食物都是提不起興趣的。但是當日，他以為那是皇上特意吩咐御廚做的，雖然不愛，還是吃了。」
見他不相信的樣子，聶霜紫舉了例子來說服他︰「民女去墨王府之後，偶然得知，王爺厭食並非胃疾，而是在西凌時曾經受辱，導致對任何到嘴邊的東西都反感，與食物的美味與否無關。但哪怕如此不喜，凡是歐陽公子太子殿下還有皇上費心為他搜羅來的食物，他也會多少吃些。也許除了民女沒什麼人在意過，可正因這些小事，才恰恰證明了王爺不是那麼冷漠的人，他將別人對他的善意，都記在心里了。」
「皇上您是王爺的親生父親，血濃于水，王爺又怎麼會一直將您拒之千里呢。」
替他添了新的茶水，聶霜紫的話音才緩緩落下。
有一回王爺大俠一整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她著急不下，就去找了歐陽阡，軟磨硬泡的問出了王爺大俠厭食的原因。才知道原來當年在西凌為質時，年紀尚小的王爺大俠曾被一群西凌貴族侮辱，被迫吃蛆蟲，還險些喝尿。雖然後來王爺大俠親手報了仇，可也至此留下了厭食的毛病，只覺得送到嘴邊的東西，什麼都是惡心的。
歐陽阡不過簡短的說了幾句，她已經听的惱火憤怒，更多的卻是心疼。
她的王爺大俠，究竟是受了多大的苦，才能成長的這般強大，這般冷酷呢。
她听皇上說，小時候的他，是個明媚如朝陽的小孩，笑起來比誰都溫暖。可她一次也沒見過王爺大俠那樣笑過，那個孩子，大概早已隨王爺大俠受的苦一起被丟棄在了異國他鄉了吧。
蘇子詢疑惑︰「受辱？受什麼辱？」
聶霜紫猶豫了下，還是將自己知道的告訴了他。
「這些，朕都不知道……」
蘇子詢手指微抖，震得茶水微蕩︰「垣兒竟遭受過這等侮辱……原來是因為這樣啊，他一次也未同朕說過。是怎樣的苦，怎樣的辱，朕都不得而知。不止是朕，他從來就沒有對任何人訴苦過。朕還以為，他好得很……」
「皇上。」
聶霜紫扶住他的手，拿開杯子，溫聲道︰「這不是你的錯啊。」
「怎會不是，這就是朕的錯。」
蘇子詢自責的閉了閉眼，嘆息道︰「朕有愧于他母妃。」
「皇上，再多的苦都已經過去了，如今王爺已經安然回來了。」聶霜紫微笑道︰「人都應該往前看不是麼？」
蘇子詢轉目凝視著她，嘆道︰「幸虧有你，朕才知道……」
但隨即他又微微嚴肅了起來︰「這些事情怎可隨意對他人言說，若讓別人听去散播開了，于垣兒的顏面……」
「皇上放心，民女知道人言可畏。」聶霜紫搖了下頭，保證道︰「民女決無對外人提起過。民女告訴皇上，是因為您是王爺的爹，有權知道。」
「你做得很好。」
蘇子詢松了口氣，對她目露贊賞︰「朕已經許久沒有遇到過，像你這麼心思伶俐的女子了。與你長聊，朕不但知道了很多事，還茅塞頓開。」
「民女不敢承伶俐二字，只是不忍見皇上和王爺當真父子隔閡難消。」謙虛了一句，聶霜紫淺淺一笑︰「再者，民女也希望，日後皇上對王爺能再好一些。」
蘇子詢無奈而笑︰「朕對他，還不夠好嗎？哪次不是有求必應，只差未將江山拱手相讓了。」
聶霜紫淡定喝茶︰「皇上說笑了。」
「不，朕沒有說笑。」蘇子詢斂了笑容，目光滄桑道︰「只是，朕當真不希望他來坐朕這個位置。江山二字，太大也太沉，他已苦了許多年，朕不想他苦一輩子。」
聶霜紫微微低首，心神動容，這個皇上，三言兩語的就道出了自己的悲哀，也道出了對王爺大俠的疼愛。
至少，她先前懷疑皇上想害王爺大俠的想法可以打消了。她絕不相信，眼前這個人，會那麼殘忍。
他既然是一個好皇帝，也應是一個好父親吧？
心中這樣暗忖，聶霜紫打算以後有機會多多進宮，跟皇帝多些接觸。這樣她就可以知道，這位天下盛名的明君，是不是真的那麼好了。
「朕吶，在宮里沉悶多年，身邊的人心思詭異，沒幾個能這般說說心里話的。」
蘇子詢突然嘆息了一聲，看著聶霜紫笑道︰「知道為什麼朕會跟你聊這麼多嗎？」
看著她迷茫的樣子，蘇子詢用指尖虛點了點她的鼻子道︰「因為朕知道，你喜歡垣兒。」
聶霜紫盯著在自己鼻子前晃動的手指，嘴角微抽，也不否認︰「皇上英明，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還用得著看嗎？這世間本就少有不喜歡垣兒的女子。你又沒有什麼特殊，豈能例外？」
听見皇帝這微帶著些自傲的語氣，聶霜紫已經不知作何表情了，心里好笑，皇上，您對王爺大俠可真是有信心吶。
可也並不是每個女人都那麼俗氣，喜歡王爺大俠的顏啊。她身邊就有好幾個對王爺大俠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的人，比如扶桑，再比如時影，如星，就連采衣，也沒一見到王爺大俠就花痴啊？
大多數的人，都是怕王爺多過愛王爺好嗎？
這麼一想，聶霜紫覺得，還真的就她比較俗氣點……
「你喜歡垣兒，自然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所以朕放心。而且你待在他身邊，有些事比朕知道的還多……」
蘇子詢想了想，煞有介事的道︰「不如你跟朕再做一個約定如何？你替朕好好照顧垣兒，疏解他的心結，修復朕和垣兒的關系。朕呢，給你和垣兒賜婚，你看怎麼樣？」
「……」
皇上，你要不要把你兒子的婚姻大事弄得這麼隨便？
剛才不是還說王爺的妻子他左右不了，只能王爺自己選麼？
聶霜紫簡直想捂嘴偷笑，王爺大俠要是知道，皇上這麼容易就把他賣了，他會不會氣的造反吶？
但鑒于是賣給了她，不是賣給別人，王爺大俠肯定不會造反，她呢，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皇上，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
听到保證，聶霜紫勾唇而笑︰「皇上，只要民女做了王爺的王妃，民女向您保證，一定讓王爺晨暮不歇，日 日進宮向您請安。」
听到她這信心滿滿的保證，蘇子詢失笑，擺了擺手道︰「算了吧，你能使喚動他一次，朕就對你刮目相看了。」
聶霜紫但笑不語，揭開茶壺蓋子看了看，笑道︰「民女去換壺新茶吧。」
「這種事讓奴才去就行了。」
蘇子詢說著，剛想招手喚人過來，聶霜紫卻已經將茶壺擱進了托盤里，站起來打斷他道︰「皇上近來是否食欲不振？」
蘇子詢微愣︰「你是如何得知？」
聶霜紫輕笑了笑︰「這時候王爺大概和諸位王爺們切磋的差不多了，民女順道去御膳房做兩道小菜，等王爺過來了，讓你們父子一道享用可好？」
「你這丫頭，真是懂事。」
蘇子詢失笑，他還沒賜婚呢，她就這麼上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