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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六、分家(上)

不久,興保果然提出要分家,晉保不肯,張保容保也說不妥。張保還勸道︰「二哥,兄弟間偶爾有點口角也屬平常,何必弄到分家的地步?你要真的分家出去,就不再是伯爵府的人了,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興保冷笑道︰「我無所謂,這輩子伯爵的名頭是別指望了,分出去當家作主,總比屈居人下強。從前父母在的時候,要我掙銀子養家,那是我做兒子的本份,但現在老人都沒了,憑什麼還叫我養著兄弟們?你們一個個的加官進爵,只我是捐了個小小的五品龍禁衛。皇上禮遇咱們家,給我封的爵位,居然是最小的。我在外頭辛苦掙錢,反倒被兄弟們踩在頭上,勞苦功高卻一點好處都沒有,何苦來?趁早分出去是正經!」

晉保鐵青著臉道︰「你休想!阿瑪早就說了,咱們一家人要齊心協力振興家業,如今他才死了幾天,你就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了?!」他頓了頓,又放緩了口氣︰「阿瑪年輕時有好幾位兄長,為著爵位家產鬧得不可開交,結果爵位落在年紀最小的阿瑪頭上,那幾位伯父不甘心,都分了出去,不肯與本家往來,後來死的死,敗的敗。阿瑪常常為此念叨,後悔當年沒攔著,不然現在咱們家也有個臂膀。如今家里好不容易興旺起來了,你卻要分家,這不是明擺著違他的意麼?」

興保卻道︰「你休要拿幾位長輩說嘴。他們敗家,是他們沒本事,能怪誰來?我自問人才武藝,都不輸你,當初在軍中,也是前途大好。若不是你得罪了人,連累我丟了軍職,我如今的品級不會比你差!你也休要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大家長的樣子,若不是我拿銀子疏通,為你討了個隨軍出征的機會,你以為自己能當上二品大員?」

晉保氣得渾身發抖。容保道︰「二哥這話說得過分了。大哥自己憑軍功升的官,怎麼听著倒象是你用銀子買回來的?」晉保壓下滿腔怒火,道︰「二弟是糊涂了,我拼了性命掙的軍功,同袍們都看在眼里,你就算要故意貶我,也該找個可信些的理由。」

興保撢撢衣服上的灰塵,坐到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隨你們怎麼說,反正我是一定要分家的。我也不貪心,除了我房里的東西和名下的產業,家里的珍寶古玩,我只要四成,田產嘛,我也不多要,保定莊子上東邊的二十頃地歸我,其他的歸你們。反正那些地和其他的地離得遠,又有幾間房屋,我要料理也方便。」

這下其他兄弟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二房名下的產業,除了五家酒樓茶樓以外,還有幾處鋪子和房產,是伯爵府的主要財政來源;而保定莊子上的那二十頃地,雖只佔田產的四分之一,卻是最肥沃的土地。興保這一獅子大開口,若真讓他如願,伯爵府多年掙下的家底,轉眼就葬送了大半。

容保板著個臉,道︰「二哥未免太貪心了吧?所謂你二房名下的產業,都是家里幫著置辦的,人也是家里派的,不過是借你的名頭罷了。保定莊子的田產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古玩也是全家共有的,憑什麼叫你分了去?」

興保一瞪眼︰「笑話,憑什麼我就不能分?家業大半是我掙回來的,只分這點子東西,已是看在骨肉兄弟的面上了。你們也不想想,當年咱們家都衰敗到什麼境地了?你成親的時候,擺個喜堂還要拿我老婆陪嫁的花瓶充場面。近年慶寧順寧成親的時候,那叫一個氣派!沒有我,家里能有這樣的光景麼?」

他喝了口茶,慢慢地算著賬︰「府里每年的日常支出,少說也要上萬兩銀子,如果有什麼大事,兩三萬都打不住。咱父子兄弟的俸祿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兩,外人孝敬的銀子才有多少?至于老三在外頭做官……」他斜眼瞥了下張保︰「也就是最近幾年才送了幾千兩銀子回來,那夠什麼使的?如果不是我撐著,全家都得討飯去!那些古玩都是近年咱們家有了錢才置辦的,我只分四成已經很厚道了。至于田產,本就有我一份。我不像別人,有了錢就藏著掖著,都是大大方方現給人看的。既然要分家,當然不能叫我吃了虧。」

張保知道他是在說自己,也不開口。

晉保怒極反笑︰「既然你這麼說,我也算個賬給你听。」他慢條思理地踱著步子,說︰「家里的開支,除去公中的,只你們二房花的銀子最多。你平日應酬,還有二弟妹做衣服打首飾,花的可不是體己。老三一家長年在外,用不著你的錢;老四媳婦花的大都是自己陪嫁莊子上的入息;老爺子老太太就不說了,我和你們大嫂一向節儉,兩個兒子娶親,我們自家就出了七成銀子。你所說的那幾萬兩開支,只怕半數要落在你們一家頭上。」

他滿臉微笑地拍了拍張保的肩膀︰「你也用不著諷刺老三。他沒有藏著掖著,這幾個月,你一兩銀子都沒交上來,家里的開支都是他掏銀子支撐著。為了多省點錢給大家使,三弟父子從不出門,連他們自家穿的衣裳都是三弟妹母女親手做的。可三弟全家卻一聲不吭,這才是好兄弟呢。」容保也跟著點頭。

興保呆了一呆,張保卻謙虛地道︰「自家兄弟,這樣做是應該的,何必到處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麼?」

興保漲紅了臉,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合著你們是哥仨兒好了?那還有什麼說的?快讓我分出去吧!」

晉保一甩手,坐回正位喝茶。

張保笑笑,意味深長地說道︰「二哥這些年養家的確是辛苦了,但若沒有家里幫襯,你也掙不了這麼多錢。好歹都是一家人,你也別太過分了。就算你在外頭真攀上了什麼大靠山,難道還能比自家骨肉可靠?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二哥還是三思的好。」

興保眼中精光一閃,仔細打量了張保一番,見他只是微笑不語,良久才笑道︰「看來老三出去歷練這幾年,長了不少見識嘛。也罷,看在自家兄弟份上,我讓一步,田產我就不要了,古玩只要三成,不過要任我挑。這已經是我的底線了,你們看著辦吧!」

晉保黑著臉道︰「不可能!你給我打消了分家的念頭。有什麼不滿意的盡可以說出來,我們好好商量,但我絕不會讓這個家在我手上分崩離析!」

興保與他對瞪,張保與容保相視一眼,各自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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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間的頭一次交鋒不了了之,而妯娌們的爭斗卻才剛剛上演。

那拉氏趁著眾妯娌都在,教訓索綽羅氏道︰「二弟一時糊涂,二弟妹就該多勸勸他,讓他趁早打消了念頭。咱們一家人還像過去一樣和和樂樂的,家業才能興旺不是?」

索綽羅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嫂子這番話說得好听,你們倒是和樂了,哪有把我們放在眼里?大嫂子還是多勸勸大哥,讓他早些松口吧。不然整天吵吵鬧鬧的,還怎麼過日子?我們不在,你們三家愛怎麼和樂就怎麼和樂,豈不是更好?」

那拉氏不悅道︰「你們大哥和我既然接掌了這個家,就要維護全家人的體面。如果真讓你們分出去,叫我們日後有什麼臉面去見阿瑪額娘?這事休要再提。」

索綽羅氏冷笑一聲︰「不愧是大嫂,大道理一條一條的,你真要維護全家人的體面,怎麼就不去好生管教你的兒子?他在孝中讓小妾懷孕又流產,還鬧出人命來。傳了出去,真是好體面呢。」

沈氏听了一愣,看向那拉氏。那拉氏卻氣定神閑︰「這是哪里听來的謠言?若你說的是秋菊,她是阿瑪出殯時小產的,養了幾個月都沒好,又為老太太的事累著了,才舊病復發而死的。這事雖然不怎麼體面,卻也沒有違禮的地方,都是底下人沒照料好,我已經處罰過了。」

「只怕是為了封口吧?可惜人還活著,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大嫂子把人打發得遠遠的,總有人能探听到。若真的鬧到公堂上,可是不小的罪名呢。」

「二弟妹這話就欠妥了,只不過是照顧主子不力,還不至于要人死。何況那孩子老子娘都是在我這里當差的,我從小看著她長大,她雖笨了些,卻也是個老實孩子,斷不會被人哄幾句,就在人前說些不知深淺的話。」

索綽羅氏一噎,咬咬牙,又笑了︰「就算沒了個小丫頭,也還有個大夫呢。那大夫總知道病人是小產還是舊病復發吧?」

那拉氏嘆了口氣道︰「二弟妹,就算你要抓我的錯,也不能用這種法子。那大夫我知道,平日也常來家里的。醫術還不錯,可惜就是好賭,听說前些時日他欠了一大筆賭債,卻有個財主幫他還了。想必那財主就是你們吧?好歹是一家人,何必故意收買別人來作假證?」

索綽羅氏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卻不知該說什麼好,看了看佟氏與沈氏,見她們只是默默低頭喝茶,心中更是氣惱︰「好,好,這次是我栽了!不過你也別太得意,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們的把柄!」

她正要抬腿走人,卻听得那拉氏開口道︰「二弟妹不要再說什麼把柄不把柄的了,一家人說這種話著實叫人寒心。那個大夫雖然沒能救活秋菊,好歹也給我們家做了幾年事,家里幫他還個賭債,也不算離了格。說起來他倒是比另一位大夫有造化,二弟妹還記不記得?往年常來家里的那個關大夫,自從給你們屋里的翠英開錯安胎藥,害她小產後,就再也沒到咱家來了。我听說他那天回去後,一家大小忽然全都失了蹤,鄰居家都報官了呢。二弟妹沒听說麼?」

索綽羅氏臉色有些發青︰「這事我怎麼知道?或許是他自知害了人,怕我們家報官抓他,所以才逃走了吧?這都什麼時候的老皇歷了,大嫂子還拿出來說。」

「是啊,的確是老皇歷了。不過一樣是給家里人看病的大夫,醫術和名氣都差不多的,卻是各有各的際遇,這世上的事還真是奇妙啊。三弟妹,四弟妹,你們說是不是?」

佟氏微笑著附和,沈氏卻低著頭不言不語。

索綽羅氏知道今天是討不了好了,只好稍稍收斂了脾氣,找了個借口走人。

那拉氏目送她離開的身影,仍舊微笑著與兩位妯娌拉扯些家長里短,待商量好了秋天要做的新衣和準備置辦的新茶品種,才和佟氏與沈氏告別,到府里各處巡查去了。

佟氏與沈氏一路同行回院,中途,沈氏突然說道︰「二哥二嫂要分家的事,三嫂怎麼看?」佟氏頓了頓︰「能怎麼看?我們是不打算分的,想來也只有二房在鬧而已。」

沈氏輕笑︰「二房的人本就都是俗人,只知道追求些蠅頭小利,做了幾年生意,越發添了銅臭。他們把錢看得太高,以為憑著錢就能在京中出人頭地,索性連兄弟都拋下,自己發財去,卻不知道京里的水有多深。若我是大哥大嫂,他們要分就隨他們去,免得將來惹出事來,還要連累家里。我才懶得看他們那副嘴臉呢。」

佟氏笑了,心下卻不以為然︰「你哪知道他們真的攀上大靠山了呢?不過是福是禍卻也難說。」

妯娌倆一路談著話,到了分岔口,便各自回房去了。

二房要分家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伯爵府,幾乎所有下人都說閑話,被母親逼著留在房中學習刺繡的婉寧也很快得知了消息。她听說興保提出要帶著所有生意一起分家出去,便心中不安。

自從老太太生病以來,二房已經以「生意不好、周轉不靈」的理由不再往家里交錢,連說好給她的分紅銀子都不見蹤影,以往見了她總是十分熱絡的二叔二嬸,現在卻不再私下來找她了。她本來已有些生疑,現在更是坐不住。

她趁著那拉氏去了榮慶堂理事,看守的嬤嬤又走開了,便悄悄兒溜出房間,往桃院去了。

來到桃院的正房,剛好興保和索綽羅氏都在。婉寧笑著向他們問好,卻發現他們有些冷淡,索綽羅氏更只是應付地說︰「許久不見二丫頭了,怎麼今兒那麼有興致來看我們啊?不過我們正有事呢,你若沒什麼事就自個兒逛去吧。」

他們夫妻二人分明只是在閑聊,婉寧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便開門見山問道︰「其實我是听說了二叔二嬸要分家,才特地來問問的。你們要把家里開的酒樓茶樓和胭脂鋪子都分走,這是真的嗎?」

索綽羅氏夸張地笑道︰「二丫頭不是糊涂了吧?那胭脂鋪子是我用私房開的,本就是我的東西,至于那些酒樓茶樓的,一向是你二叔打理的,當然也是我們的了。既要分家,當然要把自己的東西都帶走,你問什麼傻話呢?」興保也笑了,帶著一絲嘲意。

婉寧臉色忽一下變了︰「二嬸怎麼能這樣說呢?這些生意我都有份的,你們二話不說就要帶走,那我怎麼辦?」

興保搖頭嘆道︰「婉寧啊,不是二叔說你,你也是個聰明孩子,怎麼會說出這種傻話來?你有份?你是出了本錢呢,還是親自打理過了?你有算過賬、下過廚、跑過買賣還是招呼過客人?你什麼都沒做過,怎麼能說那些生意你有份呢?以往是因為老太太疼你,叫我們勻出一份銀子給你使,我們看在她老人家份上,也沒跟你計較,可你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以為我們會把家產分你一份吧?我又不是沒有兒女,干嘛要把錢財送給佷女兒啊?」

索綽羅氏得意地笑笑,嘲弄地瞥了婉寧一眼。

婉寧咬牙切齒道︰「當初二叔二嬸做生意,可是我出的主意,茶樓酒樓的裝潢、酒菜、說的書,還有胭脂鋪子里賣的東西和化妝的技巧,全都是我想出來的。你們怎麼能把我的功勞全都抹殺掉?!」

「這個我們也知道,雖然那說的書有些不妥,不過你的確是出了不少好主意。二叔二嬸也承你的情,送了你不少銀子和值錢的小玩意兒了,你可不能說沒有。不過啊,後來那些主意就都過氣了,二叔二嬸好不容易才想到新的法子,現在那幾處生意有這麼興旺,都是我們自己的功勞,可一點沒靠你啊。」興保刷的一下打開折扇,輕輕搖著,「你既然沒有出力,自然也就沒了酬勞了。以後若你再有好主意,二叔自然不會虧待你。不過如果光是憑著出幾個主意,就以為那些生意都有你一份,也未免太劃算了。如果世上真有這樣便宜的事,你告訴二叔,讓二叔也沾點好處?」

婉寧自然听得出他話中的譏諷之意,不禁感到被最親近信任的人背叛了,一肚子怒火忍不住要發泄出來︰「你們要吞了我的財產?!休想!你們別忘了,陳家幾位哥哥姐姐都是我的人,幾個店里的伙計都是我親自挑選的,我在他們之中是說得上話的。要是我叫他們罷工,看你們還怎麼做生意賺錢!」

以往她跟這兩位長輩說話,向來是隨便慣了的,當下便也沒怎麼注意口氣,誰知便惹惱了索綽羅氏︰「哪有佷女兒這樣對叔叔嬸嬸說話的?真是好家教!你額娘每天光管些蒜皮小事,就沒功夫好好管教女兒?我們四丫頭都不會這麼無禮!」

婉寧想不到他們說翻臉就翻臉,整個人都呆住了。

興保扯著嘴角道︰「心思都不知道花哪里去了,連規矩都不好好學。你挑伙計是什麼時候的老皇歷了?陳家兄妹你有大半年沒見過了吧?你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麼?你以為會有人理你?笑話!」

索綽羅氏更是竊笑著說︰「二佷女,嬸嬸勸你有時間就多學幾樣才藝,日後好討你夫君的歡喜。這些賺錢的事情,你就少摻和吧,這不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應該管的事兒。」

婉寧只覺得又羞又怒,真恨不得把這對背叛了她的夫妻千刀萬剮,當下一扭身就跑了。只听得索綽羅氏還在後面笑話︰「瞧瞧,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大嫂真是好家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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