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的時候，沐秋水收到送來的一節獸骨，按照老規矩，這是跛子爺有消息要告訴她。
在約定俗成的時辰，太陽即將下山的時候她到了踫頭的巷子，跛子爺如約而至。
「跛子爺，好久沒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京師。」
對方訕笑著說︰「姑娘是大主顧，就算要走我也得和你打過招呼才行。」
「不用這麼客套，有什麼直說。」
跛子爺向身後警惕地瞧了兩眼才說︰「姑娘要查的事本來就很難辦，這一次我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查到一點蛛絲馬跡。」
沐秋水明白他的意思︰「消息值不值錢，你要告訴我，我才能判斷。」
「姑娘，」對方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大理寺卿遇害前曾在查一宗大案你知不知道？」
沐秋水想起父親的書信，他曾向宋掌櫃提及最近手頭的事非常棘手，于是她示意對方說下去。
跛子爺接著說︰「那案子知曉的人不多，當年那位大人查探的時候也非常謹慎小心，似乎是因為有朝廷的人也牽涉其中。我也是費盡心思才大約得知這事的。」
「是什麼案子？」
「是什麼案子我也不知道，沒幾個人見過卷宗。能知道這些就不容易，若是鋪開來大肆打探怕太惹人注目。」
沐秋水思量了一會又問︰「你還帶來什麼？」
「沒有了，沐大人死前在查一宗大案，這就是一個很明確的消息呀。」
「你的意思是，沐大人的死和他最後查的案子有關？」
跛子爺連忙又訕笑道︰「我可不敢這麼說，規矩就是我只能給你消息，至于怎麼判斷其中的關聯，這我一概不管。」說著就露出一個笑臉，一副急于得到賞錢的模樣。
沐秋水不喜歡他這急切的樣子，不禁想戲弄對方一下，于是故意嚇唬他道︰「不怕告訴你，你說的這個消息，幾個月前我就已經知道。」她說完這話才頓覺，怕是只有顧長溪才會這麼惡趣味。
「這……姑娘的消息怎麼比我還靈通……」
見對方啞然失色，她才道︰「不過我也是無意中得知的，並不能算你查探不利，錢我會照給。」
「那……」
沐秋水掏出一錠銀子放到他手里問︰「這個價錢你還滿意否？」
因為產不足供本，來大明是嚴禁百姓私下用金銀交易的，金銀只可賣個國家。不過太上皇繼位的時候，放松了用銀的禁令。
「滿意滿意！」跛子爺喜出望外地一邊將銀子往懷里揣一邊說︰「我在道上混這麼久，姑娘是出手最大方的主顧，我一定多多為你留神。」
沐秋水點點頭道︰「那你先走吧」
「哎，好。」
看著跛子爺一瘸一拐地消失了一陣，她才緩緩走出巷子。
父親必定是觸動了什麼人的利益才招致被殺生之禍，然而堂堂京師、天子腳下，是誰膽敢鋌而走險刺殺朝廷正三品的官員？
此事父親必然處理得謹小慎微。很有可能被查的人事先已在大理寺翻找過卷宗，卻一無所獲。這個人根本不知父親究竟掌握了多少證據，也不知道證據究竟藏于何處，因此干脆一把火燒了整個沐府，以絕後患。
她要殺了這個人！
心里裝著心事，腳下的速度不覺放慢很多。她低頭走了許久，才振作了精神。
京師街頭車水馬龍，人群川流不息。忽然遠遠的，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眼簾，那個魁梧強壯的身影是她曾夢到過的！
司馬沖？！
「沖爺！」她叫出聲，但在嘈雜的京師街頭，這聲不太響亮的叫喊，根本不至于讓對方留步。
是沖爺！
沐秋水加緊幾步，努力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避開馬車慌忙跟上去，她雖然沒有正面看到那人的模樣，可背影絕不會認錯。
怎麼可能這麼像，莫非這就是雙喜昨日看見過的那個人？
她要親眼確認一下。
然而那人雖生的高壯，身手卻極為靈巧。他腳步飛快，沐秋水只追了一陣就失去他的蹤跡。
再往前就要路過鄭國公的府邸，雖然過去數月，但仍偶有零星的廠衛出入其中，她不免心虛地放慢腳步免得引起注意。這樣便徹底跟丟了那人。
太像了！看來雙喜沒有走眼。
沐秋水不甘心，來來回回在跟丟的那片區域徘徊了一陣，祈望可以重新看見那人出現，然而一直到金烏西墜卻一無所獲。
街上的商戶多已閉戶，行人陸續稀少起來，看來是沒指望了，沐秋水失望地往回慢慢走。
華燈初上，旖旎的夜色京城才剛剛抬頭露出璀璨的眼眸。沐秋水不疾不徐地往家走，路過關雎樓時卻看到一個人，正一瘸一拐地往門外出來。
這不是跛子爺嗎？
沐秋水不過也是兩年前才聯系上這消息販子，對他並不太了解，想不到他也不免俗地喜歡逛教坊喝花酒。
沐秋水突然有些明白，何以他賺了不少錢，卻仍舊穿著得非常樸素甚至有些破舊。從前她以為這樣方便隱匿于芸芸眾生中打探消息，如今看來，原來是他把銀子都供奉到這種地方來了。
只是這鶯歌燕舞的夜晚剛開始沒多久他怎麼就出來了？
沐秋水本想叫住讓他，讓他去查一下那個和司馬沖極為相像的人。可轉而一想，司馬沖生前深居簡出，跛子爺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根本無從查起，便放棄了這個打算。
「秋水。」這時有人在身後喊她。
她認得是太史階的聲音，果然見他從後方走來。
這可真是巧，可是她並沒有做好見他的準備。
其實太史階亦然，他本是來尋歡想不到卻遇見她，月兌口而出地就叫住了她。
沐秋水很詫異︰「你怎麼在這里？」關雎樓就在不遠處，莫非他……
太史階當然清楚她的疑慮，連忙解釋︰「我是從顧長溪處回去，自然是走的這條路。」
「哦，」她聞言垂目，那個人的名字令她不安，自然再無暇去疑心太史階此行的真是目的地。
「你這是去哪兒？」太史階笑容可掬地問道。
「回家。」
「那怎麼站著發呆，方才在看什麼？」
沐秋水抬眼看他，他真是觀察入微精明得很︰「燈海漂亮，我貪看了一會兒。」
「這有什麼漂亮，你若喜歡看燈海，明年上元節我帶你去登燃燈塔，從那往下看去才叫壯觀。」
沐秋水笑笑沒有說話。
太史階道︰「正好，我陪你走回去吧。」
她點點頭，心里卻盤算起來，想要和他結束這種疲勞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