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暖棚先送了二頭殺好的生豬過來，楚椒正在和李嬸劉嬸商量怎麼收拾，王妃推薦的老兵也過來了。
二個老兵都姓張，看上去都是四十多歲。年紀稍大的大張叔一臉悍勇，看著就十分強壯，只是在與胡人的對戰中被一刀砍斷了四根手指，沒法再握劍拉弓。年紀稍小的小張叔是腰側中了一刀，被同伴救回血峪城，險險的撿了一條命回來。
大張叔成過親，後來老婆跟別人好上了，要了兒子要了房子。大張叔就住進了王府的大雜院。小張叔是還沒成親就受了傷，養傷養了好幾年，雖然有軍營供應吃穿治病都不愁，但傷好後身體一直不太好。血峪城男人比女人多十倍都不止，好多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都找不到老婆，小張叔就一直蹉跎了下來。
楚椒和他們聊了幾句，就把他們領到廚房。二位張叔立刻上手幫起忙來。
晚上程雪音過來吃飯，楚椒就把試吃的壽桃和同樣做來試吃的四樣點心讓她帶回去給王妃嘗。「你一定跟你娘說清楚，壽桃是王府訂的。這四樣點心要是你娘覺得好，我就每樣做二百塊，算是品福齋給老夫人的壽禮。如果覺得不行，我再做別的。」楚椒叮囑。
「不用問我娘，我現在就幫你試吃。」
楚椒笑著睨她一眼，親，你剛吃了三個紅燒豬蹄一個鹵豬耳半只烤雞，你確定你還吃得下？
程雪音掐了掐自己的楊柳細腰，是有點吃不下了，「等我回府再吃。」她笑著說。
楚椒早就把試吃的樣品分成了二份，另一份讓長風曉雁拎回西跨院帶給冰泉。
程雪音進了正房，打開油紙包一樣一樣的給王妃看。娘倆一邊嘗點心，一邊閑聊。
「楚姑娘和蘇公子怎麼樣？」王妃問。
程雪音正雙手捧著啃一塊核桃酥，覺得娘這話听著耳熟，想著昨天晚上楚椒的話，順口就答了一句，「他們是剖心剖肺、生死與共的好朋友，就和我和長風曉雁一樣。」
什麼亂七八糟的，女兒都十七了，怎麼還是不開竅？王妃看著女兒又愁又笑。
今天看了又看，楚姑娘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個踏實肯干的小老板，最出色的就是那一手廚藝。以蘇公子的才貌，如果僅僅是因為愛吃就娶她實在是有點可惜。
不過因緣麼，外人最多也不過是牽線搭橋，哪有二個人看對眼了重要！王妃笑著想。
楚椒以前沒養過雞，所以既沒有想到雞這麼能吃，品福齋的剩飯遠遠不夠，也沒有想到雞這麼吵，隔著院牆都能听到它們叫。
不過再吃幾天也就沒這麼多了。楚椒這樣安慰自己。
相比于養雞，制作儲存二十頭豬是絕對的體力活，再加上做壽桃和點心，雖然二個廚娘都身強力壯特別能干，還有大張叔小張叔小婉小柔幫忙，楚椒還是累得手臂酸痛，站都站不直。不過每天晚上她還是會洗掉身上油膩，去公主的靈堂前供點心上香。
除了如意，她沒有遇上過別的宮女，倒是遇上了程雪音一次，小心翼翼的捧來幾朵鮮花，是她剛從老夫人的暖房里摘來的。
到了珍禧公主和吳姑姑下葬那天，楚椒早上起來時發現下雪了，等她穿好衣裳和小婉小柔一起往鎮西王府走時，雪已經越下越大。
「現在還下雪？」楚椒仰頭，看著滿天簌簌而下的大雪喃喃。
「血峪城四、五月份下雪都不稀奇，這還沒到三月份呢！」小柔渾不在意的說。
楚椒‘哦’了一聲，低下頭繼續走路。
靈堂里小劉管事正在張羅著準備，抬棺的兵士已經到了，正坐在長凳上喝茶。
楚椒走到靈前，突然怔怔的掉下淚來。
身後突然一靜，楚椒回頭，就看到蘇蓮城一身白衣素裳，快步走了進來。
他滿身寒氣，平日里如玉般的臉頰凍得緋紅，神情淡然鎮定。
楚椒側身，站到了一邊。
緊跟著程雪嘯也走了進來，依舊是一身黑色騎裝，披著白狐皮的大氅。見楚椒看向自己，程雪嘯走到她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放心，我會看著蓮城的，他騎了一夜的馬，可能有點頂不住。」
楚椒又仔細看了看他。
程雪嘯嘴角微勾露出笑容，「我沒事。」
蘇蓮城已經站到靈前開始行禮，楚椒沒有再說話。
緊接著程雪音等人也到了。
蘇蓮城燒了一疊紙錢，小劉管事招呼著起棺。
如意身穿孝服走在最前面，蘇蓮城扶棺而行。楚椒和小婉小柔跟在他的身後，再後面就是程雪音長風曉雁，程雪嘯落葵和小劉管事跟在最後面。
漫天大雪之中，黑漆棺緩緩而行。堂堂公主，送葬者只有寥寥數人。
楚椒突然想起公主和親，出京那天的場面，不由得又是眼圈一紅。當時排場盛大，轟動京城，可現在呢，京城里也許只有太妃一個人還記掛著女兒走到了哪里，有沒有見到她的夫君，有沒有受苦受凍？
嗯，也許不止太妃一個人，香華郡主也應該還記掛著公主。
過了周將軍府，又向前走了一段，眾人開始沿著台階上山，等轉到面向天水河的方向，就看到了崖壁上開鑿的墓穴。
一排排整齊的墓穴，鑿著一樣的石碑石棺。
「血峪城的人都葬在這里。」程雪音小聲告訴楚椒。
楚椒點了點頭。血峪城的人生前抗擊胡人，死後面向中原，只是現在中原也開始進攻他們，感覺有點怪。
山道上沒有裝飾，但平整開闊，是血峪城一貫的風格。
抬棺的兵士走得沉穩緩慢，楚椒一邊走一邊看那些石碑，越往後越新，最後一連上百個新刻上的名字，葬的應該是前幾天大戰中戰死的將士。
前面蘇蓮城停了下來，楚椒望過去，看到了二座空著的石棺。
鐵血男兒之中葬了一位公主一位女官。楚椒在心里說。
二座墓穴與旁邊的墓穴一模一樣，只是石碑上的字跡飄逸飛舞，是蘇蓮城手書。
楚椒扭頭看向天水河，漫天大雪中，天地皆白，看不到河上的血色。
「過些日子天氣暖和了，河岸上青草茵茵，野花盛開，會很漂亮。」程雪音挽著楚椒的胳膊，小聲說。
「我覺得珍禧公主會喜歡這里。」楚椒輕聲應道，「我也挺喜歡這里的。」
程雪嘯落後幾步站著，听到這話眉頭微挑，看了楚椒一眼。
小小年紀亂說話。
楚椒正回頭看向他，滿心郁郁中竟是嫣然一笑。「西武將軍，我是真的很喜歡這里。」
你喜歡也沒用，我是絕不會讓你死在這里的。程雪嘯在心里說。
蘇蓮城奠完酒，落葵捧上琴來。楚椒認得，那是珍禧公主的琴。
蘇蓮城盤膝坐在雪中，背對著墓穴，面對著天水河，靜了幾息，雙手一劃，琴聲鏗然而起。
楚椒全身一震，只覺得眼前白雪冰河，蒼涼中有一種孤傲不平之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