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棠默了默,只抽過她手里的柳條枝擺弄,彎彎折折,又曲曲繞繞,竟編出個翠葉滿布的小帽來,又隨意嵌薔薇幾朵,替舜鈺戴在頭上。
恰倪忠等幾侍衛抬著箱籠經過,自打舜鈺穿著女裝後,知她臉皮子薄,都不太好意思多看,而此時風清月明,瞟她戴著精巧的柳條花帽,仰著粉撲撲的臉兒,皆心照不宣,這馮生,怎生得比女子還女子,果然不能多看,看多了,也得跟二爺這般,迷亂了心性。
舜鈺察覺侍衛在偷瞟她,有些不自在,羞著臉要抬手取下,卻听得沈二爺沉聲吟道︰「人生花月不常有,眼前況見青青柳。人生離別將奈何,任它東風付流水,而今復唱竹枝歌,有煙有雨且相思,低問華年與誰度?黃昏深院,葡萄架下,紅透嬌嬌面。鳳九,這樣可好?」
沈二爺如今是yin詞艷曲拈手即來啊舜鈺摩挲著柳帽上的花朵,頰腮燙呼呼地裝糊涂︰「馮生才疏學淺,听不懂大人意。」
沈澤棠湊近她笑了︰」鳳九若是這都听不懂,可白擔了鄉試解元的虛名。「
「鄉試主考四書五經律法,可沒有品章風月」話說到這兒,驀得沒了聲音。
沈澤棠捏捏她的小嘴兒︰「還說不懂,其實比誰都心思通透。」
又傻傻掉坑里,舜鈺不想理他了,抬袖擦著唇瓣要朝房里走,倪忠領著個僕從過來,那僕從拱手作揖回話︰」王爺已回府,在前廳置下幾桌席,請各位前去。「
沈澤棠背手」嗯「了一聲,想想道︰「女眷不便同往,煩與這院里再置一席。」那侍從應承。
他不著痕跡地掃過沈桓,正在朝舜鈺賣乖︰「我在這陪你啊。」
沈澤棠轉而看向沈容︰「你同倪忠、那五、姚淶留下,其余人等隨我去前廳。」
語畢即率先前走,徐涇瞪了沈桓一眼︰」可起點心罷。「這家伙只長個子,不長腦子,總有日怎麼死的都不知。
舜鈺倒松了口氣,她也不願見朱寶寶,管他是真傻還是假傻,反正是個極難纏的,退避三舍為上策
廳里僅擺一桌席,王爺王妃已在首坐,丫鬟侍從十數環伺,其余則擺在廊下,隨來的侍衛被免去禮數,隨便擇位坐了。
沈澤棠上前與他二人接茶敘禮後,佳肴美酒絡繹端上,滿滿當當擺一桌子。
但見慶王朱謙身旁站一小郎,年方十三四歲,綰藍巾,穿青色直裰,生得唇紅齒白,骨格嬌柔,眉梢眼角俱是風流情動,一手扯袖,一手握著筷箸,夾起肥厚的淋汁海參片兒,朱謙湊頭就著他筷箸咬進嘴里嚼。
沈澤棠端盞吃茶,慶王妃朝他笑道︰「你那九兒怎不來隨宴?我與她先前也沒說兩句話,可是怪我怠慢了?」
「怎會。「沈澤棠放下盞,丫鬟忙執壺斟滿,他說︰「九兒性子雖嬌些,卻最通達事理,廊下這些侍衛常撩撥她生氣,卻從未在本官面前,編排過誰的不是,是以都很喜歡她。」
寥寥雖數語,對那女孩兒的寵疼卻是遮掩不住,王妃噗哧笑了,兩邊的丫鬟也都抿嘴兒笑。
朱謙被吸引過來,笑嘻嘻問︰「九兒是誰?她在哪里?我要見她。」
「你勿要再去招惹沈閣老的人。」慶王妃難得皺起眉誡訓︰「當年沈夫人因你都氣哭了,一日都不肯在此多待。」
朱謙托起腮想了想,顯見早把這事忘記,也懶得再憶,偏頭去問侍從,金谷巷里那少爺回來沒,听得傳沒有,難得一臉失落之色。
慶王妃道︰「是怎樣的荷花香粉,你拿與我也瞧瞧。」
朱謙從袖籠里掏出個紙包兒,丫鬟接過托在掌里小心拆開來,王妃覷眼看了會,又聞聞香味,笑說︰「我當是甚麼稀罕物,你可記得去年有個名喚田玉的商客,攜禮來王府拜見?」
朱謙顯見沒忘,拍著手︰「他送了我一柄銅制的遠鏡,實在有趣的很。」
王妃頜首︰「我妝篋里就有他送的這荷花香粉,還余了些,前些日收到他遣人送來的拜帖,這兩日想必就到。」
沈澤棠心一動,問道︰「他臉龐半面,可是覆著純金面具?」
「你可是也認得他?」王妃有些驚奇地問,听他搖頭說,只是在來洛陽城途中,路過冰井禪院時偶見而已。
她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既然你們先來,想必田賈也快了,我去年囑托他從倭國帶個台幾來沈閣老要在此逗留幾日?倒可與他見見,那也是個極其風雅的人。「
沈澤棠淡笑道︰」江西吉安叛民流寇猖獗,總督高海身死,本官奉皇諭速去平亂。卻因一樁陳年案子來至洛陽城,需得王爺相助,查明真相即離開。「
「沈閣老是想問哪樁案子?」王妃面露詫異。
沈澤棠接著說︰「八年前齊雲塔院比丘尼枉死的案子。」
「已經這般久遠了。」慶王妃道︰「案卷早被刑部和大理寺提調去了京城,沈閣老想查不易。」
沈澤棠笑了笑︰「正因知曉不易,才來麻煩王爺王妃助本官一臂之力。」
慶王妃也不答話,接過丫鬟遞上的燕窩粥,垂頸慢慢吃著。沈澤棠耐心十足等著。
這時上來兩個拿月琴抱琵琶的樂者,伺候朱謙用膳的小郎重換了身海裳衫鵝黃裙,戴了女子整套頭面,耳垂穿著小金環兒,身段甚是婀娜。開了喉音唱起《青玉案》。
檢點春光又一年,梳新妝,倚憑欄,滿溪添漲桃花水,簾垂深院,人掩重門,相逢又恨遲。
朱謙听得入神,連酒也不吃了,慶王妃不由一聲嘆息︰「沈閣老夫人好才情,那時即興賦詞一首,我請人譜了曲,每每听來,光是這一段兒皆是纏綿心思。」
沈澤棠不置可否,轉而喚侍衛鄒干來,指著面前一小碗糖醋軟 魚焙面,讓他端去給舜鈺吃。
抬眼見慶王妃深盯著自己,遂淡淡笑道︰「九兒那丫頭甜酸口,很喜歡這味道。」
慶王妃有些頓悟了,原來沈閣老的風花雪月,不在詩詞歌賦里,皆在柴米油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