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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程遐開門走進來的時候,薄熒已經和主治醫師交流完畢, 她甚至看了醫生手中的全英文病歷, 確認上面僅僅是哮喘的診療記錄。

當不安的心安定下來後, 剛剛忽略的關節薄熒也想到了, 不論X想從哪方面入手,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逼迫自己許下最後一個願望,珠蛋白生成障礙性貧血是絕癥,即使骨髓移植也有很大的幾率失敗,如果X用她的病來威脅她, 橫豎是死, X顯然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所以X不會用她的死亡來威脅她,恰恰相反,只有想法設法維持她的生命, X才有陰謀得逞的可能。

如果薄熒自身的安危不能用于威脅,那麼X只剩下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用能夠威脅她的人來做人質。

薄熒的心髒一緊, 目光忽然聚焦在了坐在一旁看護她的程遐臉上。

「……有哪兒不舒服嗎?」程遐注意到她的目光,上身隨即傾了過來, 關切地看著薄熒。

盡管知道程遐臉上掩不住的疲憊大概是由于連夜奔波的結果,薄熒還是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想,不知不覺中,她緊緊回握住了程遐的手。

「反正都在醫院了, 你也做個身體檢查吧?」薄熒壓住心里的不安, 努力如常地笑道。

程遐愣了愣︰「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擔心你的身體……」薄熒斟酌地說︰「你平時太忙了, 也沒有好好休息……」

程遐凝聚起來的目光又重新柔和下來,他握著薄熒的手,輕聲說︰「我這個月剛體檢過,醫生說我的確有些毛病。」

「是什麼?」薄熒馬上緊張起來。

「作息不規律,應該多休息。」程遐似笑非笑地說。

薄熒凝目看他,試圖尋找程遐說謊的蛛絲馬跡,片刻後,從他臉上找不到可疑之處的薄熒終于把心放了下來︰「……那就好。」她看著程遐,真誠地向他請求︰「答應我,如果身體一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馬上就來醫院診治,不要瞞著我,好嗎?」

程遐眼里似有千言萬語閃過,最後化為一個一閃即逝的微笑︰「好。」

十幾分鐘後,從外地臨時趕回上京的梁平終于來了,梁平一來,薄熒就開始趕人,她心疼程遐一身的疲憊,程遐卻不放心留下她獨自離開,在好幾分鐘的推拉賽後,薄熒搬出了程遐無法反駁的理由︰

「如果你不好好休息,明天誰來照顧我?」

程遐啞口無言,頓了頓後,重新開口︰「我知道了,今晚我回去休息。」

沒等薄熒松一口氣,他又接著說道︰「我會叫人在這里加一張床,明天開始我會留在這里辦公和休息。」不等薄熒開口說話,程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材頎長瘦削的男人傾下上身,動作輕柔地將她的頭發撫到耳後。

「明天見。」他柔聲說,眉眼溫柔。

「……嗯。」薄熒迎著他帶笑的目光,聲音像是太陽底下曬過的棉花,又柔又軟。

程遐走後,梁平在薄熒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薄熒和她的六條神龍?」梁平冷笑︰「你可夠能耐啊,現在網上都為你吵翻天了,你還多了個瑪麗薄的稱號。」

「隨他們去吧。」程遐走後,薄熒的臉上又恢復了不以為意的漠然。

「其中傅沛令和程遐不是圈內人還好,林淮和李陽州的粉絲已經習以為常了,只有時守桐和薛洋安的粉絲吵翻了天,特別是薛洋安的粉絲——我估模著現在就有許多危險禮物正從全國各地寄往了公司地址。」梁平說著,頓了頓,語氣一轉,帶上了微妙的一絲欣賞︰「你找的那個蚊香男倒是有一點真本事,到目前為止,你的微博和個站還沒有淪陷全靠他在幕後指揮熒粉反擊。雖然只是一個拉鋸的狀態,但是能和薛洋安的邪教粉戰斗到平局的,我們還是圈子里頭一份。」

薄熒看了他一眼︰「小心愛上他哦。」

「我愛上你也不可能愛上他!」梁平露出極其反感的神情,月兌口而出。

兩秒無聲的對視後,薄熒向門口看了一眼。

梁平後悔莫及,卻還要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你看什麼?」

「我怕有人偷听。」薄熒說︰「不然明天新聞上我就湊齊七條神龍了……為什麼會是神龍?」

「一個是逸博集團的合法繼承人之一,一個是傅氏集團的實際掌門人,一個是冉冉升起的亞洲新天王,一個是嘆為觀止的國內首席流量,再加上一個獲獎無數的實力派影帝和一個正在進軍好萊塢的潛力無限的電影演員——對別人來說,不管攀上哪一條都是神龍。」梁平說。

「我倒覺得……」薄熒不置可否地一笑︰「指望攀附神龍,不如成為神龍。」

「說正事。」梁平神色一正︰「Valentino邀請你在明年的十月春夏時裝周上壓軸走秀。這是一個十分難得的機會,如果你答應下來,你會是中國乃至世界範圍內第一個為高奢品牌在四大時裝周上客串的非專業模特。」

「你可以想象,這會引起多大的轟動吧?」梁平定定地看著薄熒︰「這對你未來的事業發展,特別是打開國外的市場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我說過我想要休息一年。」薄熒說。

「你不明白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梁平皺眉。

「明年我不會再完成任何工作了,在觀眾對我抱以同情的時候,她們心里想看的都是憔悴的薄熒,而不是意氣風發的薄熒。」薄熒不為所動。

「我承認你說的有一部分道理,但是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來看,你應該听從我的建議!粉絲都是可控的,因為曝光過度而產生的粉絲流失在這之後有很多種方法可以彌補回來,但是為高奢壓軸走秀的機會卻僅此一次!」

「娛樂圈的利益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可有可無了。」薄熒對聞言露出怒色的梁平笑了笑︰「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曾經的我竭力滿足粉絲的幻想,以苛刻自己的代價來回報她們的支持,我以為她們的愛和她們承諾的一樣,是‘永遠不變’的……可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薄熒輕聲說︰「就像你說的一樣,粉絲的愛和恨都是可以通過手段來操控的,在這樣的愛上消耗心血,是曾經的我太過愚蠢。」

「還有什麼比工作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梁平一臉狐疑。

薄熒沉默片刻,忽然抬眼看向梁平,神色譏諷地笑了起來︰

「你听過一句話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知道後一句是什麼嗎?」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梁平說。

「你覺得這個時候,是指的什麼意思?」薄熒問。

梁平毫不猶豫地說︰「縝密的計劃、合適的時間、恰當的地點,三點缺一不可。」

「錯了。」薄熒說。

「哪里錯了?」梁平皺起眉。

薄熒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頭望向了窗外在夜色中搖搖欲墜的枯黃樹葉。

曾經的她不是純粹的善人,也不是純粹的惡人,她沒有陣營,蜷縮在灰色的陰影里,做一個自私的善人,軟弱的惡人,一個中途半端被雙方唾棄的人。

現在她已經厭倦了等待希望,厭倦了等待惡報,厭倦了一次又一次地自欺欺人。

早在她成為灰色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和白色截然不同了。不是白色的灰色,和不是白色的黑色,兩者之間沒有本質區別,終究是殊途同歸。

「完美無缺的時機只是懦弱者的借口——」

薄熒頓了頓,從她寶石一般冷冽透亮的烏黑瞳孔里閃過一抹令人心驚的寒芒。

「當你對著敵人揮出武器的那一刻,就是報應來臨的時候。」

穿著藍色格紋睡衣、整個頭頂如同雞窩的的鄔貴河一路死踩油門,以100千米每小時的速度殺到了李陽洲和林淮吃燒烤的路邊攤,一話不說就抓起李陽洲擺在油膩膩的小方桌上的黑色頭套,掄圓了膀子試圖甩出一個世界紀錄。

「你干啥!」喝得面色通紅的李陽洲一開始還雙目渙散,呆愣愣地看著他,直到看見鄔貴河要扔他的頭套了,李陽洲才像突然通電一樣噌地一聲站起來,死死抓住頭套的另一邊︰「鄔大哥!你干啥!」

「別叫俺大哥,俺不是你大哥,你才是俺大哥!」鄔貴河怒聲說︰「算俺求求你,你好歹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給你姆媽和俺少丟點臉,俺不介意你參與六龍奪熒,但是你至少讓大家覺得你是一個正常龍行啵?」

「你瞧瞧!這是什麼玩意兒?!」鄔貴河用力抖著有三個洞的黑色頭套,最後三個字語氣他說得又重,尾音挑得又高,露骨的嫌棄幾乎要化作實質從他皺成一團的臉上滿溢出來,他大聲說道︰「俺看到新聞的時候,那個心哇,是拔涼拔涼的,你怎麼好意思跟薄熒和林淮走在一起呢?你哪里來的自信心戴著這——個——」他再次劇烈抖動手中的頭套,「——和他們同框?!」

已經半醉的李陽洲扁著嘴,一臉委屈地抓著另外半截頭套不放︰「你、你不懂欣賞,這帽子好看,又方便,戴著它,俺才不會被認出來……」

「今後你戴著它才會被認出來!」鄔貴河痛心疾首地說︰「你知道你現在在網上的關聯詞是啥嗎?俺一輸入李陽洲三個字,搜索框的自動關聯就會出來‘李陽洲搶銀行’六個字——」

「你是不把俺氣死不開心啊!」鄔貴河猛地松開手中頭套,無事因慣性踉蹌著大步後退的李陽洲,悲痛欲絕地猛捶自己的胸口。

林淮伸手扶了失去重心的李陽洲一把,笑著說︰「過幾天熱度就會消的,鄔哥不用太在意了。」

「小林啊,鄔哥真的好羨慕你的經紀人,他一定特別省心,哪像李陽洲這狗崽子,翻過年就二十六的人了,還這麼讓人操心!」鄔貴河一**坐到林淮對面,開始大倒苦水起來︰「一看見那家羊肉湯館的名字,俺就知道一定是這狗崽子的主意!他一個人悄悄去就算了,還帶上你和薄熒那小妮子——那能不被偷拍嗎?!再說了——」鄔貴河矛頭一轉,抬手就是一巴掌︰「依你的性格,你肯定沒問別人吃不吃得慣羊肉!」

「誰說他們吃不慣了?林哥以前還和我約過羊肉串,至于薄熒,那家羊肉湯鍋一開始還是她推薦我的呢!」李陽洲終于找到可以反駁的地方,猛地拔高聲音,神色極其委屈的為自己辯解道。

「胡說八道吧你!還薄熒推薦你的呢!」鄔貴河一臉不信︰「就你最喜歡吃這些東西!」

「你才胡說八道!就是因為知道我喜歡吃羊肉,薄熒才推薦我的那家店!我們還約好要是好吃就一起來吃呢!」李陽洲竹筒倒豆子一般,飛快地說道,他還想說點什麼來證明他的誠信可信,就被一旁的林淮給捂住了嘴。

「你小聲點,否則明天又要上新聞了。」林淮苦笑著說。

而李陽洲解釋的對象鄔貴河根本沒听他說了什麼,在李陽洲想法辯解的時候,他已經自說自話地連喝了兩大滿杯的啤酒。

「狗崽子大了,俺是管不了了……」鄔貴河搖著頭說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林淮勸解的話還未從喉嚨里說出,鄔貴河就十分自然地拿起旁邊一瓶已經開了的啤酒咕嚕咕嚕一飲而盡。

林淮從北東人豪爽的飲酒風格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後,頓了頓,剛要試著再次開口,鄔貴河就一拍桌子,中氣十足地朝棚子外烤燒烤的老板喊道︰「老板!這里再來五件啤酒!」

「小林,你剛剛想說啥?」鄔貴河轉過頭,和藹可親地看著林淮。

「……沒什麼。」林淮吞下了沒出口的安慰。

林淮覺得,他應該安慰安慰他自己。

「死者的DNA和提供的檢測樣本一致,確認死者即為八年前失蹤的北樹鎮天使福利院志願者陳厚。」

李魏昂看著手中的檢測報告,徹骨的寒冷從外到內一點一滴地侵蝕進他的血液。

北樹鎮所屬的東青省法醫學鑒定中心的值班法醫見他一動不動,好奇地看著他︰「市公安找了那麼久的人,沒想到最後居然被你們上京公安找到了。你們怎麼做到的?」

「這個死因……」李魏昂揚了揚手里的檢測報告,啞聲問︰「你們確定嗎?」

「尸體有將近一半的骨頭都被不同程度的腐蝕了,用眼楮也能確定。」法醫好笑地說︰「死者死于局部注射高濃度百草枯,在休克或死亡後,凶手再將死者沉入水中毀尸滅跡。考慮到要讓一個成年男人接受劇毒\藥劑的注射難度,在案發當時死者應該不具備反抗能力——」法醫頓了頓,忽然又笑道︰「當然了,從注射部位來看,也不排除死者自己注射藥劑再投水的可能性,破案——你們比我專業,我就不班門弄斧了。」

法醫又說了什麼,似乎是他閑暇時愛看的刑偵推理劇,但是李魏昂已經無暇去關注了。

他讓法醫立即通知東青省公安局前來接手案件,又復印了一份檢測報告,在對方蠢蠢欲動開口想要打听更多案件細節之前,李魏昂就快步離開了鑒定中心。

東青省公安局在半個小時後就給李魏昂打來了電話,這時候李魏昂已經坐在了回上京市的長途客車上。

「……尸體是在距福利院不到一千米的一個坍塌水井里發現的,發現尸體後我馬上通知了當地警方,具體的情況你可以詢問當時出警的警員……不是我越俎代庖,在確定這名死者和我調查的案件無關之前,我都是在做我的本職工作。」

寥寥幾語回答了敏感的東青省公安方面的質疑後,李魏昂不待對方回復就掛斷了電話,他的心里一團亂麻,實在沒有心力去安撫他人的玻璃心。

車窗上映出他神色低沉陰郁的模樣,李魏昂緊閉著唇,耳中回響起肖晟曾對他發出的質問︰

「你會選擇成為一名警察,難道不是因為想要讓罪有應得者接受懲罰的正義感嗎?」

讓他成為一名警察的初衷,真的是因為正義感嗎?

李魏昂看著玻璃車窗上正在用目光拷問他的青年,目光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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