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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雜貨店名字叫店,實際只是一個居民樓一樓住戶延伸出來的一張小攤位,鋪面大概也就一張桌子大小,上面擺放著一毛錢一顆的水果糖、三毛一粒的巧克力球,還有吹泡泡的玩具、幾塊錢一個的變形金剛模型、雞精和鹽——似乎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在這張小小的攤位上找到。

薄熒在這里有一張專屬的塑料小板凳,原本是放在門口向陽的地方——婆婆希望她能多曬曬太陽,但是她執意把它搬到了石階上靠近進門的地方,這樣她的背後就有了一面遮擋的半人高水泥牆,薄熒不希望被人看見她在婆婆這里,特別是屈瑤梅她們,她害怕自己的存在給婆婆造成麻煩,婆婆說不動她,後來就干脆把自己的椅子也搬到了門口。

「這兩天降溫啦,讓我看看你有沒有穿上厚衣服。」銀發蒼蒼的老人坐在塑料的扶手椅上,把打了一半的紅色毛衣放到腿上。

在薄熒猜測那件毛衣是不是婆婆打給孫女的時候,婆婆已經伸手過來翻開了薄熒的衣擺,一邊檢查著她穿了幾件,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這件棉衣薄了點,我看你上次穿的白棉襖就挺好的,怎麼不穿啦?」

「洗了,還沒干。」薄熒說。

老人又搖搖頭︰「這麼講究干什麼,我們以前都是一件棉襖一個冬天,過完了冬再洗,你看你,不冷麼?」

薄熒搖搖頭︰「不冷。」

冷的是福利院,是這里以外的世界,和婆婆在一起的時候,薄熒從來不會覺得冷。

「做作業嗎?」老人問。

薄熒點點頭,從書包里開始拿作業,老人則熟練地從牆角拉出一張迷你的塑料小桌,薄熒把書本放在上面就開始做作業了,這是兩人一直以來的默契。

「喝飲料嗎?」老人看著埋頭做作業的薄熒。

薄熒下意識推拒,老人卻已經打開了一罐易拉罐,「是我想喝,但是我喝不完,你幫我喝一點吧。」老人笑眯眯地把易拉罐放到小桌上。

「那您先喝吧……」

「你先喝,你喝不完的我再喝!」老人模了模薄熒的頭,低下頭拿起織了一半的毛衣重新織了起來。

薄熒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桌上的可樂,她經常看到學校里的其他孩子手里提著這個名字的黑色飲料,但是她從來沒有喝過。

小心地拿起喝了一口,味道很奇妙,但是她並不討厭。

織著毛衣的老人偷偷看著薄熒的行為,嘴角露出笑容。

十三歲的薄熒有兩個喜歡的地方,一個是學校,一個是幸福雜貨店,銀發的老人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告訴薄熒,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能等到曙光,世界上總是好人居多,只要薄熒堅持下去,保持著一顆善良的心,其他人總會看到薄熒的好,就像她一樣,就像外來的陳厚一樣。

所以薄熒一直在堅持。她一直在反省。成績好的人總是受人尊敬一些,所以她所有時間都用在了埋頭苦讀上;影後鐘嫻寧逝去的那一年,她的最後一部電影在電視上翻來覆去的重播,一群小孩哭得稀里嘩啦,所以她偷偷模仿鐘嫻寧的言行舉止,不光鐘嫻寧,幾乎每一個被孩子們熱烈討論過的明星薄熒都模仿過,她模仿過很多人,以為只要像他們喜歡的人,就會成為他們喜歡的人——

「裝模作樣!」

「笑什麼笑?怪不得他們說你生下來就會勾人!」

只可惜,最後她都失敗了。

眼看時間就要到達六點,薄熒收拾好書包,就要告別老人。

「等等,你拿著這個。」

老人忽然把手伸了過來,薄熒感覺有什麼東西留在了自己的耳邊。老人收回手後,薄熒伸手去模,模到了一個凹凸不平的發夾。

「這樣好看多啦。」老人笑道,她看薄熒要說話,立刻加了一句︰「你要是不收下婆婆就生氣了!」

薄熒躊躇了一下,對老人露出了笑容︰「謝謝婆婆。」

「真好看。」老人看著薄熒,帶笑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愁緒︰「可惜……太好看了。」

薄熒不解地看著老人,後者卻只是模了模她的頭,微微笑道︰「回去吧,路上小心。」

臨走的時候,薄熒將美工課上自己裁的窗花送給了婆婆,老人很高興,直說回去就貼在臥室里。

離開雜貨店後,薄熒獨自走在回福利院的路上,道路兩旁的樹上掛著灰撲撲的紅燈籠,街邊的小店也都在門口貼上了福字,穿著嶄新的大紅色棉襖的幼童在家長的看護下搖搖晃晃地在店門口跑著,這些都跟薄熒沒有一點關系。

屬于她的,只有冰冷的福利院,她伸手把頭上的發夾取了下來,是一只紫色的塑料蝴蝶,做工劣質,但是薄熒依然把它緊緊握在手心,好像這就是她的所有。

一個似乎是和家人走失的幼童站在路邊哭泣,薄熒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輕聲問道︰「小妹妹,你的家人呢?」

「別踫我的孩子!」一聲怒喝突然從身後傳來,一個女人匆匆忙忙走來把一瓶酸女乃塞進孩童手里︰「我不是說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嗎!拿著你的牛女乃,快走!再哭我就打你了!」女人護著自己的孩子,抬起頭來嫌惡地看了怔住的薄熒一眼,那是一種露骨的嫌棄和惡心,深深地刺入薄熒毫無防備的內心。

女人拉扯著她的孩子走後,薄熒垂下頭來,無視街邊不知是哪一家店鋪里傳來的一聲嗤笑,若無其事往福利院走去。

走過一家超市的時候,樹干下一個紙盒里發出的微弱貓叫吸引了薄熒的注意。她不由走了過去,紙盒里面是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黑色幼貓,貓咪瘦骨嶙峋,除了白色的前腿外,身上的黑色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色,它仰著頭,看見注視著它的薄熒,更加用力地叫了起來。

紙盒里除了幾張皺皺巴巴的報紙外再沒有任何能保暖的東西,薄熒看著用上全身力氣朝她鳴叫的黑貓,無法挪開腳步了。

「請問,那只貓為什麼會放在那里?」薄熒轉身禮貌地詢問坐在超市門口的女人,對方像是什麼都沒听到一樣望著天空,薄熒問第二遍的時候,她十分凶惡地扭頭來吼道︰「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扔在那里的!」

薄熒又低頭看向紙盒里的幼貓,貓叫的更加淒慘了。

半晌後,薄熒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樣,彎腰抱起了盒子,「如果有人來找貓,請告訴他……我放學後都會經過這里,謝謝。」

在薄熒彎腰去抱起盒子的時候,那個女人冷笑一聲,語氣尖銳地說︰「裝什麼裝,這里可沒有男人。」

薄熒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緊緊攥住了紙箱的邊緣,她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沉默地咬住了嘴唇,抱著紙箱轉身離開了。

對薄熒來說,這是一個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世界。她無法控制他人的人心,卻要因為他人的人心而擔起後果。

薄熒看向箱中的幼貓,幼貓又喵喵叫了起來。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飼養動物,但是她無法把它扔在那里不管,或許是她知道深夜來臨後迎接它的只有死亡,也或許是她從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幫助這只貓,或許只是希望有人也可以幫助同樣的她。

當她回到福利院的時候,正趕上分發過冬衣物,好的衣服已經被挑走了,來得遲的幾個孩子正在那些樣式老舊或是有些污漬的舊衣服上挑挑揀揀。

看見薄熒,陳厚立刻招呼她走近︰「怎麼來的這麼遲,你是最後一個了。」

幾個孩子帶著敵意的目光落在薄熒的身上,其中就有一個昨天在她身上砸了水球的女孩。

薄熒低聲說︰「沒關系,我拿剩下的就好了。」

陳厚卻笑著從桌下里拿出了一件接近全新的粉色棉衣,「瞧我,這里還有一件剛剛忘了拿出來,大小和你正好差不多,你就拿這件吧!」

那個女孩的眼楮瞪在粉色的棉衣上,再看向薄熒的時候,嫉恨的火光都要把她的眼楮燒紅了。

盡管薄熒想要推開這件棉衣,陳厚卻依然把衣服塞到了薄熒的手里,在她推回去之前,陳厚的手就已經背到了身後。

女孩瞪了薄熒一眼,抓緊了手里的衣服,轉身飛快跑走了。薄熒懂那一眼的含義,「你等著!」,她去找屈瑤梅了。

實際上,在陳厚來之前,薄熒在福利院的日子並沒有這麼難熬。陳厚是福利院里最受歡迎的義工,親切,幽默,年輕,因為信教的緣故,陳厚永遠都是那麼溫和,他填補了福利院孩子們心中哥哥的那個位置,沒有人不喜歡他,薄熒是,屈瑤梅也是。而陳厚雖然對每個孩子都好,但薄熒永遠是最特殊的一個。

所以福利院里孩子們針對薄熒的排擠孤立順水行舟地升級成暴力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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