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四十二章 白發

嬴政溫柔地望著她,房媧兒卻繞到嬴政身後,為他寬衣,這厚重的秦王服侍,早已壓得他疲倦勞累了。

她一邊為嬴政寬衣一邊嚶嚶地笑著,嬴政低頭望著她這難得的溫柔,微笑著問道︰「為何不恭喜寡人呢?」

房媧兒反問道︰「以後大王你越發的勞累了,我為何要恭喜呢?」

嬴政張著雙臂,讓她更加容易地為自己月兌去衣衫。

「再不會戰爭了,不好嗎?這天下的百姓,即將變為一家,不必再分秦國、趙國、楚國,多好。」

她不願潑冷水,百年來,天下人都將自己區分為秦人,楚人,趙人,他們的政權被滅,可是人心猶在,統一是個多麼漫長的道路,他現在不覺得,總有一天,他會發現,他會感受到這個無與倫比天下獨一份的痛,這是對他來說最致命的一擊。

比起听到房媧兒死的痛,這個痛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王以摧枯拉朽之勢,建立一個新的朝代,你想做些什麼?」她將衣衫交到宮婢手中,再繞到嬴政正面去,為他系衣衫。

嬴政目光暖柔,爽朗地笑著,她的手觸踫到他的肌膚,嬴政反手便握住她的手,牽著她,來到書案前,翻開一卷書卷,給她看。

「媧兒,李斯他們一干人建議寡人將秦國改為秦朝,建立統一帝國,並且,將寡人名號改為‘皇帝’,你覺得這個名號好嗎?」

「可有什麼說法?」房媧兒明知故問,只想確認,只想麻痹自己,她知道了一切,可怎麼能說?

「三皇五帝。」

「你覺得,你和他們可比嗎?」

嬴政想了想,細細說道︰「寡人也覺得自己統一華夏族,功績可比擬三皇五帝。」

「皇帝,始皇帝,秦始皇。」該來的還是來了,其實,稱呼他為秦王、大王,都不順口,一直想要喚他始皇帝,卻說不出口。望著他青絲中夾雜著的白發,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模。口中默默喚著︰「皇帝,好,好得很……」

可是,嬴政卻從她的眼神中,看見了憂愁,以及失望,他扼住了她的手,深情望著她的眸子︰「你不喜歡?」

「沒有比這個更加尊貴的稱呼了吧?」

嬴政含笑,又問︰「寡人覺得,你不喜歡寡人改稱呼為皇帝。」

房媧兒說道︰「我只喜歡你,別人稱呼你什麼我不管,只要你喜歡,我就喜歡。」

嬴政饒有興趣地問︰「你喜歡寡人的什麼?」

「我喜歡你的白發。」房媧兒淡淡地說出口來,手指忍不住輕輕拂過他的發髻,將他的冕取下,將他的簪子從發中抽出,嬴政的頭發陡然傾斜而下,黑發還是佔有多數的,只是白發又添了幾分。她的手指輕輕滑過,為嬴政整理著他的散發。

嬴政卻含笑而問說︰「哪有人喜歡白發的?」

房媧兒痴痴地笑,取來梳子,為嬴政梳頭。

嬴政握著她舉著梳子的手,溫柔地說道︰「這些事,讓宮婢去辦就好,你何必親自動手呢?」

「嫌我梳得不好?」她面容沉靜,平靜地問道。

「不,寡人恨不能天天讓你為寡人梳頭,可你累了一日了,應該去歇著了。」嬴政小時候便是她為他梳頭的,因為她不愛用油梳頭,她討厭頭發油膩,覺得難受,于是,嬴政做了秦王之後也只用水梳頭,全是因為她的緣故。

還有,嬴政小時候,房媧兒總會給他梳兩個髻,左右一個,嬴政都還記得。他當時覺得那樣煞是難看,房媧兒才為他梳好,他轉身就將頭發弄散了去。自己歪歪斜斜地頭頂豎一個髻。

話說回來,房媧兒為他梳頭,下手比宮婢還要輕,絲毫不敢弄疼了他了。

「你不是要忙嗎?」房媧兒反問他。

「寡人這些東西看完就去歇下。」

「那我等您歇下了,再回去,反正宵禁值夜的人見我腰牌,不會將我拿了去。」

嬴政捂嘴笑說︰「寡人累了,旁邊就是床,你還要回去,怕是你到家,寡人也就睡下了。」

房媧兒俏皮說道︰「若你今日睡三個時辰,那我就便睡兩個時辰,若您今日睡兩個時辰,那我就睡一個時辰。」

嬴政含笑問她說︰「若是寡人只睡一個時辰呢?」

房媧兒低眉淺笑,說︰「那我也只睡一個時辰?」

嬴政不解,問︰「為何?」

「那我就不回去了,就在這兒睡。」房媧兒嬌說。

「這兒可沒你睡覺的地方。」

房媧兒停下手中的活,伏在嬴政耳旁輕輕說︰「大不了,我睡你懷里。」

嬴政笑著,轉過頭去,說了聲︰「你越來越壞了。」

「我壞嗎?」她問。

「壞!」嬴政笑答。

「我只對你壞。」她將梳子沾了水,輕輕梳著,柔聲而說。

「可憐寡人只心疼你。」

靜默了一會兒,嬴政一邊看書,一邊思忖治國之策。房媧兒望著他在燈下苦讀的模樣,忍不住讓宮婢們多加了幾盞燈。嬴政感覺看書的光亮了許多,抬頭,只見她在一旁服侍著,小心翼翼地往燈里添油,正巧她一個轉身,二人雙目直視。

「這兒亮點就成,別處的燈就滅了吧。」嬴政說道。

趙昆在一旁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來了命令,連忙下去辦了,順便活動活動解解乏。

嬴政看完,放下書來,閉著眼,伸了個懶腰,說道︰「你可以回去,寡人要休息了。」

她淺笑︰「看來要讓大王早點休息,便是要讓我來此日日監督。」

嬴政伸出手指,點點她的鼻尖,笑道︰「還是你有辦法。」

「誰叫大王憐惜我?」

「寡人是被你牢牢管住了,可是寡人又有什麼辦法鎖住你呢?」嬴政說完,吩咐宮人伺候洗漱。

房媧兒就在一旁說道︰「我平生最愛三樣東西,一愛白發,二愛紅梅,三愛寶劍。」

「這三樣東西寡人都有。」

她淺淺一笑,說道︰「那您也就將我拴住了。」嬴政默笑,房媧兒又道︰「大王,我回去了。」

嬴政點頭︰「早些睡吧。」

「別說我了,你才是要緊的。」她留下話來,便離去。

出宮時,她下意識地抬頭,四處看看還有沒有自己遺漏掉的,可能會有刺客隱匿的所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個對手,叫張良,字子房,是自己的故交,而他的智商謀略遠在她之上,可是,他與她有恩,有情,她不能殺他。

獨自騎著追風,慢走回家。路上遇見巡夜之人,房媧兒取出腰牌,連將軍都要對她禮讓三分,她在咸陽城的地位,早已和三公並立了。

慢吞吞地回到家,還未進屋便听見虞柔的笑聲,她拉住著一旁管家的胳膊問︰「勤伯,家中來人了?」

「是呢,一位英俊公子,說是您的親人。」勤伯露出笑容來。

房媧兒覺得不妙,她的親友,無非就那幾位,勤伯是認識的,「英俊公子」房媧兒一怔,手握天裂便沖進大堂之中去了。

進屋去,只見張子房起身,行禮,虞柔、尖兒還有瀧靈,玉靈、血靈等這幾個孩子。虞柔見房媧兒回府,忙沖上前去抱著她。嘰嘰喳喳地喊著「姐姐,你可回來了……」

「這麼晚,你們怎麼還不睡?」房媧兒一抬眼一瞥張子房。

「這位叔叔在和我們講故事,他去過好多地方,什麼都知道?」瀧靈晶瑩剔透的眼楮望著張子房,目光灼灼。

房媧兒道︰「我還不信了,這世上有什麼都知道的人。」

張子房笑著擺擺手,說道︰「孩子們就這樣一說,你何必當真呢?」

房媧兒不理睬張子房,喊來老媽子將孩子們領回去睡覺,也打發尖兒回去歇著,只留下自己和張子房,在廳堂之中。自己則是燒水,烹茶。

「晚上還吃茶?」張子房在一旁笑道。

「你來了,我還能安心睡覺嗎?」她面容冷靜,然心中已是焦灼,回到家,依舊佩刀,不曾放下過。

「孩子們說你好幾日沒回府了。」

「不勞先生費心,我每天都回來的,只是早出晚歸,孩子們見不著而已。」房媧兒聞著茶香,心情瞬間暢快了許多。這些日子在外,沒空吃茶,又操勞,肝火虛旺。只好吃茶解火。

張子房含情脈脈地望著她為自己沏茶水,她手指縴細白女敕,心中微微一動,道︰「既然回來,便理應好好休息休息,長期苦熬下去,對你身子不利。」

「不妨事。」她將茶盞輕輕放置于張子房面前的茶幾上,他舉起來,先是閉眼一聞,然後仰頭飲下。

「這樣暢快,不擔心我下毒?」房媧兒斜眼笑著。

張子房搖頭笑道︰「你舍得殺我嗎?」

房媧兒一笑了之。自然,她不會用這樣的法子殺人,不會讓人死的不明不白,她光明磊落,殺人也殺得光明磊落。她的心思並不在茶上,再者說來,她也疲憊了,便開門見山地問︰「先生此番來咸陽,有何貴干?」

「探望你罷了。」

她撇嘴冷笑,說道︰「我很好,不必您這多情公子空牽念。」

張子房神色中帶有愧疚,柔聲說道︰「上次我派去的人傷了你,便想來看看你可好了……」然而,房媧兒早已將那事遺忘了,打斷他說︰「愧疚就不必了,我並未將主謀是你告知嬴政。」

「即便你說了也無關緊要,我本就是韓國余孽,多一條罪狀,少一條罪行,這又有何區別?」張子房自己為自己倒水來喝,他可不想失眠。他從袖中取出一個葫蘆瓶,並說道︰「賈骨師父讓我帶來的。」

房媧兒捂住嘴,打了哈欠,卻又強裝鎮定,嚼了茶葉,喝下茶水,清了清嗓子,說︰「封建制已經走到了末路,你想要的那個朝代,已經成為記憶,為何不放眼看看現在的天下,沒有國籍區別,大家都可以自由地生活在這一塊遼闊的土地上,不好嗎?本是華夏種族,為何要做這樣多的地域區分,讓人與人之間不再生出那麼多無謂的隔閡呢?」

「他毀了別人的家,就為了建立的一個他理想中的天下?你卻是他的擁護者……」張子房苦笑不已。

「秦國能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消滅其余六國,這足以證明,舊的時代,舊的政治,他們失去了生命力,子房,總會有人去做的,早晚而已,換個人,換個國家而已。」

張子房怒目,望著她,似眼中有淚一般。他恨她不能理解他,她卻為另一個人恨著他。

張子房哽咽著說道︰「我都沒有家了,猶如喪家之犬,四處漂泊,舉目無親,六國中如我一般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嗎?」

她嘆息著,嬴政本無意摧毀他們的家,是他們不願看清他們可以在這片更加遼闊的土地上建立新的家園……本想為他添茶,可是,見他已在倒水,便只好自己為自己倒茶。

「你可以有家,你看看我家里的孩子們,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話語中是不一樣的口音,他們能生活在一起,很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你要讓他們也變為復仇的工具嗎?不能夠的,子房,戰爭屬于我們這一代人,他們應該健康茁壯地成長,我不想讓孩子們接受仇恨。」

張子房篤定地說道︰「這不是仇恨,這是復國,這是我應該做的。」

她譏笑他︰「冤冤相報?那天下永遠不會有安定的那一天。復國之後又能怎樣?你還嫌血流的不夠多嗎?」她氣憤地質問他,他是嬴政的敵人,也是自己的,可是嬴政和她都不想殺人,只想要他們能過歸順。

「我不要秦人的血,我只要嬴政的血。」張子房惡狠狠地說,兩人橫眉冷對著。

她到這兒,將話含在喉嚨中,冷厲說道︰「子房,你敢殺他,我就殺你。」

「我知道,你為了嬴政,會殺所有的人。」

「誰傷他一根發,我便削去誰一顆頭,他站在山頂,呼風喚雨,我為他一個人遮風避雨。」

「為什麼?」張子房問。

「我愛他,我懂他,我憐他。」

「他又能為你做什麼?」張子房並不動容,只想如她一般,強迫對方接受彼此的立場。

「這個重要嗎?」

張子房搖頭,良久,不言語,彼此都太過于堅定,而彼此又都無法分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成為此,敗也于此。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