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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偷天換日

若敖越椒跪在楚王寢殿之前,冷雨澆上他因為六十軍棍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腿,血液不斷從傷口處被落下的冷雨帶走,他的臉上蒼白如紙,面無人色。

縱然這樣也沒有讓他筆直的蜂腰有一絲彎折。

也無人命令。

他自己踉蹌,跌倒,也要自己一邊邊地站起來。

閭一想要上前相扶,卻被他一把推開,「本都尉沒有那麼虛弱!」

「是,大公子!」

閭一收回了他的手。

一雙如狼的眸子,閃過一抹凶光,越椒沉聲命道,「大王不是要生子了嗎?那就把那個人當作賀禮到時候送給大王,就說當年是我的好二伯放了他!」

「然後也要給我們的太女送上一份大禮才行!」

「感謝他們今日所做的一切。」

「是!」

……

大雨嘩啦啦地下著,羋昭緊張地扶著吳王妃站在一片濕漉漉的廊下,問道,「母妃,真的要如此嗎?」

「你弟弟若是再不出生,這大勢就真的要去了!今日大王雖然護著羋凰的儲君之位,那是因為你弟弟沒有出生,若是提前出生了,朝堂上擁立公子的聲音會更加堅定。」吳王妃咬牙說道,話落就猛然推開羋昭攙扶的手。

「那母妃,你當心,千萬不要受傷。」

站立于她身後的羋昭輕柔地應道,目光卻緊緊地盯著她一點一點走向面前那長廊下的一片小水灘走去。

不久,紫煙宮中傳出吳王妃夜里因為大雨宮中積水,滑了一跤而提前進了產房的消息。

產房之中,傳出吳王妃聲嘶力竭的嘶喊聲,產房之外,听聞消息匆匆而來的楚王被羋昭擋在了殿外,「父王,母妃正在生產,您不能進去!」

「好……那昭兒,你趕快進去看看你母妃怎麼樣?」楚王焦急地望向燈火縹緲的產房中擔憂地道。

「嗯,父王放心!」

「母妃,一定會吉人天象的,平安生下弟弟的。」

羋昭輕言安撫楚王,並命李姑姑將楚王迎向一旁的寢殿休息,然後獨自帶著秦紅推開產室的朱門,掀開重重床帷,看著躺上的母妃痛苦地抓著床單,拉著她的手,大叫道,「昭兒,母妃好痛!……」

「母妃,別怕,你剛才不是還說,只要弟弟提前出生了,我們以後就一輩子無憂了,到那時您就再也不會痛了……」

羋昭緊緊握住她的手,輕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說道。

「嗯,昭兒……」

躺在鳳床上的吳王妃用力地點了點頭,滿頭是汗,一旁的接生產婆也叫吳王妃用力。

……

紫煙宮中,早就安排好的產婆看著過了子夜還沒有生出來的吳王妃擔憂地道,「三公主,不好了,王妃她難產昏過去了。」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依在窗前榻上養神的羋昭陡然睜開一雙眼,劃過一道猶如驚電的白芒,柳眉一沉,不悅地道,「女人生產不都這樣,我母妃年紀大,難產也很正常……」

不知又過了多久,重重帷幕中終于響起一聲︰「生了,生了……」

可是抱著孩子出來的產婆,臉色一跨,新生的喜悅被沮喪替代,說道,「只是王妃生的卻是一名公主……」

然後她雙手用力地拍打著孩子,可是孩子卻半天什麼反應也沒有,焦急地對羋昭說道,「公主,這孩子還是個死嬰……怎麼辦?……娘娘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傷心欲絕!……」

宮里死孩子是不吉利的。

尤其他們所有人要陪葬。

羋昭起身看了一眼秦紅,安之若素地笑道,「沒關系,本公主早有準備。」

秦紅推開隔間的門,從一個女乃娘的懷里抱了一個睡著的孩子走了出來,小男嬰,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奇的是孩子和吳王妃眉眼之間還有兩三分相像,「諾,這個孩子你把他抱出去,就說我母妃生了個公子。」

「這怎麼行?」

產婆先是覺得害怕,聞言抱著孩子的手差點不穩,「這豈不是混淆王室血脈。」

「那你是想為死掉的小公主陪葬了?」羋昭看著拒絕的產婆,聲音微微拔尖說道。

「你們想好了,是想活還是想死,本公主今夜就成全你們。」

一室的產婆和宮人還有李姑姑等貼身宮人思忖了半晌,齊齊跪地答道,「奴婢們想活。」

「那怎麼做,知道了嗎?」

羋昭看著產婆和李姑姑問道。

產婆緊了緊懷里幼小的男嬰,點了點頭,然後收拾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與此同時,秦紅將死掉的女嬰命人收走,拿出一個似乎早就準務好的玉盒一收。

李姑姑木然看著三公主做著這一切,眼中頓時生起一絲敬畏。

那種眼神曾經只有看著以前的吳王妃才有,如今看著她的目光敬畏更甚,跟著產婆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

她們推門走出產房,對等在外面一整夜的趙常侍報喜道,「常侍大人,王妃娘娘生了一個小公子,我楚國大喜。」

「是嗎?」

趙常侍先是一驚,後才眼中匯聚出一抹喜色,緊接著一片賀喜聲響徹產房外,「恭喜王妃喜得公子!恭喜大王喜得公子!恭喜我楚國終于有了子嗣!」

殿外頓時響起一片恭賀之聲,立于殿中,羋昭微微勾唇輕笑,看著鳳床上昏迷不醒的母妃牽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涼涼笑意,然後彎下腰輕手為她拉了拉身上的錦被,對她柔聲說道,「母妃,真是辛苦你了,為了我們後半輩子拼盡性命一生。」

「方御醫,你知道該怎麼善後了吧?」話落,羋昭起身一雙柔荑輕輕落在方御醫的胸膛上。

「請公主放心,方圓知道該怎麼坐。」年輕的御醫一把抓著她的柔荑,回笑道。

「那本公主就先去照顧弟弟了。」

羋昭一笑,婷婷裊裊地走出內殿,方御醫看著遠去婀娜的身影,然後看了看鳳床上生產後憔悴的中年妃子,走到一邊的香爐前,從懷里拿出一塊包著的香料往香爐里丟了進去,然後出門命人煎藥,躺在床上剛剛生產完的吳王妃沉沉睡去,緊緊抓著錦被的玉手緩緩松開……

一眾黑鐵寒甲的虎賁禁軍鐵衛「踫」的一聲推開王妃的寢殿,魚貫而入,將那些為她生產的女醫產婆宮女全部送上路,為王妃陪葬。

整個王宮,不過兩柱香的時間,「王妃生了小公子卻難產而死的消息」傳遍整個王宮。

紫煙宮中,楚王抱著新生的孩子心痛不矣,「孤的愛妃陪了孤的一生,卻不能陪孤到最後,孤甚至不能在你生前給你一個後位……孤對不起你……」

楚穆王十九年,尊榮一世的吳王妃,在誕下一子後,薨逝。

死時,將將四十年華。

死後,追封王後。

一夜之間,白日還唱著君子陽陽的楚王仿佛蒼老下去,御醫說楚王哀思過重,舊疾復發,雙腿不良于行,雙眼混濁不清。

往日繁華永享的紫煙宮似乎一夜間隨著她的主人的香消玉殞而從此沉寂下來。

不再有往日里徹夜的歌舞,不再有楚王的歡笑,就連那曲曲折折的長廊上種滿了廊架的紫藤花也一夜之間隨著風雨芳華落盡,整個紫煙宮一時間全部掛上素白的白幡,堪比冷華殿。

還活著的宮人更加小心翼翼地在其中行走。

聲怕驚擾了這座宮中唯一念念不去的楚王。

楚王一直半睡半醒,猶在夢里。

他還不能相信陪了他大半生的吳王妃就這樣撒手而去,丟下他一人,丟下剛出生的孩子,往日里吳王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不斷回現,可是一旦醒來,他卻只看到一殿縞素。

遠處的搖籃中,新生的小公子被楚王嫌棄地交給宮中的嬤嬤去帶,睜著一雙極似吳王妃嫵媚的小眼,笑的眉開眼笑,時不時還發出幾聲「啊-啊」之聲。

女乃娘怕驚到了楚王聖駕,不得不把他抱的更遠處。

因為前後已經有數波宮人因為在生前沒有照顧好王妃而送去給王妃陪葬。

及至子夜時分,羋凰又被一聲驚雷從噩夢中驚醒,宮里四處都是宮女的驚呼聲,她一頭大汗地醒來,才听聞吳王妃提前生子的消息。

司琴對她說道,「太女,王妃已經生了一個公子,可是最後體力耗盡,薨了,大王已經罷免了明日後日外後日三天的外朝。」

「知道了。」

她扶著司琴的手緩緩坐了起來,模了模肚子里的孩子,面現一絲擔憂,可能因為三日沒有休息,再加上一夜風雨,這孩子這一夜特別踢騰。

可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趕到一塊了。

讓她心中十分不安。

听聞成嘉來了,羋凰立即換了一身衣裳,洗漱一番後要去見他。

二人簡單說了一會,成嘉就催她先去看望楚王的情況,順便為吳王妃吊喪,畢竟如今王妃雖死,可是真的生下一公子,他們還得另作打算。

當羋凰趕到楚王寢殿之時,殿外除了連綿的雨幕,空無一人,而殿內卻燈火飄搖,映照著兩個人的身影,一個孱弱,風燭殘年,一個高大,如狼似虎,其中,還有一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這個雨夜。

她想要進殿晉見楚王,卻被趙常侍攔在了外面,「太女,大王如今心痛傷神,誰也不見。」

「那趙常侍就幫我給父王請安,讓他不要憂思過重。」羋凰握緊拳頭最後作罷。

「是,太女。」

……

因為吳王妃之死,听到消息的各大氏族一夜之間紛紛派人進宮問喪,就連若敖氏也因此停了對越椒的追問,不得不收了府中的一些花團錦繡,全部換上素服,這是楚王的命令,讓全郢都上下為吳王妃守喪。

真是死後榮光。

外朝也因此停了三日。

……

深夜,等了越椒大半夜的若敖氏族人,沒有等到他,卻等到有宮里的人來報︰「吳王妃生下小公子,薨了。」

楚忠堂大門大敞,燭火隨著來人的進出飄搖擺動,望著來人趁著夜雨離去的背影。

令尹子般心道︰「大王真的生了一個公子了。」

這一消息,又讓若敖氏的族人心思浮動,尤其三房趙氏喜形于色。

知道今夜不可能等回越椒,最後令尹子般只能放眾人回去休息,若敖子墉和若敖談被安排在主院的客房。

若敖談忍了一夜的話,終于問出口,「子墉,今天晚上的事情,你明白了嗎?」

若敖子墉在美婢的服侍下,吊兒郎當地躺下,悠閑地說道,「族老,今夜的事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太女被刺殺,得利者誰最大?」

「流民案,五萬流民被強圈,為何隱瞞?必然都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敖談聞言微怔,他一向最瞧不起的「爛泥」居然也有這番見識,良久,他開口道,「那你說誰得利最大?」

「自然是越椒大堂弟。」

「子琰堂弟的倚仗一部分來自于令尹堂叔所執掌的我若敖氏,一部分來自于太女背後倚靠的王室。殺了太女,自然斷去一臂。」

「那也是他燒了宗祠不成?」

若敖談听到這里,上下嘴唇一抖,「他真是好大的膽子,那可是我若敖氏所有人的祖宗……」

「那我可不知道。」

若敖子墉裝糊涂地道,雖然他已經從成嘉那里知道真相,但是這世上知道太多真相的人,往往死的太快。

……

將听聞宗祠被燒,憂心如焚以至于一夜之間病倒的若敖子良親自送回房,回頭看著眾人服侍睡下的若敖子良,令尹子般默默收回目光,用一種冷然到冰點的聲音緩緩說道,「大哥,希望你這次真的病倒了,就什麼也不要再管了。若敖氏,這個大家,我會去支撐。」

管家一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搭在身前的雙手一緊,微微擔憂,「大人!」

「調集公子底下的所有暗衛,對大公子格殺勿論!」

令尹子般走回主院他的內書房,極少親力親為的他,及至深夜親自整理了一下那張專屬于他的有些凌亂的桐木長案,緩聲說道︰「另外再派人去看看公子的信使走到哪里了,我有重要的話讓他順便帶回給公子,還有城里的若敖六部讓他們隨時待命。」

「是!」

管家眉頭一皺,從這幾聲安排之中,他知道大人此時已經做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在成功之前,不要像大哥透露一點消息。」

令尹子般又交代了一句要保密,推開朱窗,任由窗外冰冷的風雨吹拂走這一夜的黑暗,黎明悄然露出蒙蒙的微亮,「逆子容你活命至今,是本令尹此生最大的失誤。」

站在窗邊的令尹子般突然灌了一口冷風,劇烈的咳嗽起來,管家快速地拿起一件大毫披風上前,「大人,天寒,您要為我若敖氏保重身體。」

令尹子般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聞言也露出兩分疲倦之色,從昨夜到現在,他已是兩天一夜沒有合眼,揉了揉眉心,嘆道,「人不得不服老。」

「大人,正當風華鼎盛之時,我若敖氏等過了這一關,公子回來接手這一切就會更好了。」

管家在一旁扶著他的手臂輕語笑道,「公子不是剛剛派人傳信,又勝利了一戰,將晉國死死拖住,鄭國困局已解。」

令尹子般想起嫡子點頭輕笑。

趁著夜色將流民案的後續處理之法,叫來左右文官按他口述寫了一個折子,準備後日上朝後陳秉楚王,也算對眾家及大王有了一個交代。

想著楚王突然多出來的公子,令尹子般握著令尹朱批的手微微一頓,然後托起刻著五尾鳳的令尹之印,蓋在絹帛之上,一片丹紅,目光卻游離在遠方燈火通明的楚宮,心道︰太女之位,危矣,如今吳王妃薨了,卻是不妙,楚王一向愛重于她,只怕為了補償,會升起廢長立幼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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