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帶著些人氣喘噓噓地跑到萬記餛飩鋪,沖進大堂,大喊道,「大伙,都快去東大街,那邊已經鬧起來了!」
正在吃著餛飩,吃著面條的眾街坊四鄰,紛紛停了筷子,變色道,「什麼,這麼快!」
老萬站在櫃台後面,大驚,「我不是剛叫小什長去通知太女了嗎?」
「那些滿朝文武這次是鐵了心,要一起施壓廢了太女,太女一個女子怎麼能頂的過那麼多男子!」
老漢急呼呼地說道,招呼著店中吃食的街坊鄰居,紛紛一同前去助勢,「這案子,老漢我還不信翻不過來了,咱們都付出了這麼久,憑什麼,他們那些大官在擄人殺人完後,說什麼維持原判就維持原判!」
「我們不服!」
「走走,我們都去!」
「不能讓他們欺負了太女!」
「好好,小四,你和小五小六他們留在店里,我去看看!」老萬拿起牆邊靠著木杖,跛著腳要跟上。
「掌櫃,我和你一起去吧,你如今腿不好走路!」
小四看著掌櫃柱著木杖,行路不便,急忙托住他的手臂道,「小五和小六,你們和後廚的廚娘們一起把門鎖好,怕是整個郢都要亂起來了!」
小五小六連連點頭,開始關窗鎖門打烊。
老漢急地跟什麼似的,大聲道,「不說了,要去的,都去東大街,那邊已經亂起來了!」
「我還得帶人去其他地方通知大伙!」
「不過你們要當心了,那些若敖六部手上有刀劍,這次絕對來勢洶洶,動真格的!」
「嗯嗯!」
一陣匆匆忙忙,老漢帶著人提著他的木梆子紛紛敲敲打打轉身又出了萬記餛飩鋪,一路「踫-踫-乓-乓」地錯打鼓穿街走巷而過,同時大聲吆喝道,「大家,家中有人的出人!……有空的出空!都去東大街上,看一看,瞧一瞧!……看看世家大族是怎麼圈了我們的人,現在還不讓我們告狀,憑白說我們是暴民!」
「大伙,都來說說,我們若是暴民,哪誰不是暴民?」
「我們平日里,安分守己,按人納糧納稅,我們何時反叛暴動過?……打戰時,我們沖在前面,戰後,連年大澇饑荒,忍饑挨餓,最後餓死的都是我們這些底層的賤民,就連那樣艱難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暴動過……只是想吃口粥,只是想我們的親人能團聚……難道這樣也有罪嗎?」
老漢的聲音一聲一聲傳出去。
有百姓坐在家中院子里听到了,嚶嚶落淚,然後憤而騎在籬巴牆頭上,對他大吼道,「他們憑什麼說我們是暴民,我們哪里暴動了?」
「我們偷,我們搶,我們殺人放火了嗎?……我們只是想找回親人!……」
「殺人放火的大罪,那都是那些上面的大人物在做的事情!」
老漢鼓吹著的他的三寸不爛之舌,連連點頭,一路敲梆而過,「大家沒有忘記不過兩天前錦街上的動亂吧,全郢都上下都明知與若敖都尉有關,有人敢抓他嗎?!」
「為什麼不抓他,卻要抓為我們作主的陳庭理,還要彈劾太女?」百姓紛紛大吼道。
「就是!」
「憑什麼?」
「這公道在哪里?」
「就憑我們是賤民嗎?就可以任意給我們定罪!」
百姓們七嘴巴舌地听到消息從家里什麼也不顧地沖出來,每條巷子上都聚滿了人,紛紛怒吼道,「我們賤民就沒有賤民之道了嗎?」
「我們就這樣任人欺壓,不敢聲張嗎?」
「既然不給我們活路,我們也不活了!」
「讓那些高高在上,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的貴人自己砍柴,燒飯,漿洗,采買,穿衣,疊被,牽馬,駕車,自己上前線打戰去……」
一路上有商販推著個手推車,挑著擔子,守著棚子,紛紛听到消息,也往同一個方向趕,紛紛喊著,「這些貴族都要亡我們!」
「大家還做什麼生意啊!」
「這幾日都不做了,我們就要看太女贏了這場官司!」
「各大氏族只會欺壓我們這些良民!」
「若敖氏更是欺人太甚!」
「這是不給我們活路,任意把我們打壓成暴民,那我們就暴給他們看!」
就連有茶棚,酒肆,客棧,糧鋪,綢緞莊,錢莊……一時間大部分的店鋪相繼關門,繁華的街市,人去街空,都向著東大街上趕。
「掌櫃,關門吧,大伙都跟著太女走了,誰還來?我們也趕緊去看看情況!」
酒肆客棧,紛紛打烊。
有的甚至把客人往外趕,「流民案一天不勝訴,我們一天不開門做生意!」
有行人,紛紛跟上,「走走,跟上去!」
整個郢都不到一個下午,上下,全亂了起來。
不僅大部分的店鋪停業,有些小官的家中奴僕也出現了外逃,一條條長龍游街而過。
迤邐而行。
向著東大街而去。
等到了東大街,發現已經沒有人,問了問刑獄司的衙差,才知道大家護衛著太女和陳庭理去了成府,又腳不停頓,紛紛趕去成府。
一時間,北城大街,南城大街,主城大街,聚集了數萬百姓,而且越來越越多,老老少少壯壯,男男女女,各行各業……
……
街上巡街的府兵,五城兵馬司,頓時拿著劍戟,緊張無比,「頭,這是郢都要暴亂了嗎?」
「看樣子,像啊!」
「今天一早,你們這些府兵沒看到,那些朝臣如狼似虎的樣子,先是把陳庭理圍攻了一頓,又是圍上太女一個女子,真真是沒有一點男人的樣子……」當時在場的五城兵馬司對不在場的府兵說道。
「可以想象。不過怎麼說男人欺負女人。這事,看不貫!」
府兵們也連連點頭。
太女的人,他們是見過,長的那般好看的女子,也舍得圍攻,真不像個男人。
「你們看不慣,也沒法子。我們食俸領差辦事,誰叫現在我們的頭可是此案的關系人若敖都尉。」
「走走,我們也趕緊跟上,還是得防止他們作亂,否則我們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嗯嗯。」
膽小的府兵跟上五城兵馬司的步子緊隨而去。
……
潘太師府中,好不容易一月休沐,一大早得了消息的潘氏子孫就走路帶風地沖進潘崇的景園。
「外祖父,外祖父……不好了,外面動亂了!」
「怎麼回事?」
正在亭中寫字的潘崇停下筆,看向前來報信的外孫。
老奴也拿起石墨壓住被風吹起的絹帛,才抬起頭來,看向敢在金殿上斥責吳侯和五城兵馬司的年輕的咸尹。
「外祖父不知,昨夜里,老司徒揪結了一批重臣,商議廢儲之事。今天一早就去了王宮,不過幸而被大王攔在了門外,後他們不善罷甘休,又去了刑獄司要求陳庭理和太女放了司徒南,最後甚至百姓為了維護陳庭理而與若敖六部起了沖突。」
咸尹拱手回道,「外祖父,如今我們還要不動嗎?」
「派人去盯著太女和朝臣的動向。」
「如果真到了萬不得矣的時候,自然要動。」
潘崇斂眉,眼中劃過一道嚴霜,緩緩說道,「總不能因為他們個人之私,而讓整個郢都跟著動亂。」
「是,外祖父,孫兒,這就去辦。」
咸尹匆匆而來。
又匆匆而去。
……
若敖氏府中,自然也是一陣人仰馬翻。
首當其沖地自然是大房蒼狼閣。
小江匆匆忙忙跑進來,大呼小叫道,「姑爺,小姐,外面朝臣為了姑爺的案子又鬧起來了,听說還有人死了。」
周菁華一驚,手中正要插入發髻中的金釵跌落在地。
若敖越椒一個手疾地接住她的頭釵,然後為她插入烏發之中,沉聲訓道,「擔憂什麼?」
「這事,我昨天就知道了。」
「你知道?」
周菁華問道。
「嗯!這本來就是我對太女施壓的手段。」
看了看銅鏡中的女子面容精致,唯有眼眶帶著紅色的血絲,下帶著一圈濃重的暗影。
若敖越椒面色陰沉,轉身對小江揮手皺眉命令道,「以後這外面的事情就不要給夫人說了,免得讓夫人晚上睡不安生。」
「是,姑爺,小江知錯了。」
小江小心翼翼地答應。
周菁華坐在梳妝台前,緊張地拉著他的袖子問道,「為什麼又不讓我知道,最近可是關鍵時刻,若是你出了事,我們……我們不都有事了……」
「有我在,自然不會有事。」
「就算有事,也只會是外面那些人有事。」
「若敖越椒說完這些話,抬手想要捋一捋她的鬢發,安撫她一下,可是眼見她不自覺地往後一縮,僵在半空中的手一頓,面色一寒。
冷冷看著她,直接問道︰「你又怕我?」
周菁華雙手主動拉著他的手,握了握他的手心,看著他額頭上猙獰的疤痕配上那如狼似虎的相貌,搖頭展顏一笑道,「我沒有!……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沒有用,解決了所有的後顧之憂自然就沒有了擔心。」若敖越椒看著寢食難安的周菁華,溫聲說道。
「那你要怎麼解決?」
周菁華不自覺地問道。
「這個你不用知道。」
若敖越椒沒有多說,又對周邊的所有侍侯的侍女再度強調了一邊剛才的話,「夫人,需要絕對的休息,任何人都不要再拿外面的消息,打擾夫人了,知道嗎?」
「是,公子!」
眼見所有侍女送著越椒轉身大步出了寢室,並命人立即備馬前去五城兵馬司。
周菁華一直坐梳妝台前,她的目光,泯滅不定,默默看著窗外漸漸走遠的高大男人。
行走間,黑色的武服翩飛間帶動起室外凜冽的冷風,就像是窗外翻騰的烏雲,籠罩人間,而其中不知藏著什麼樣的風噬雷動。
一把將男人插進發髻里的金釵又拔了出來。
「 當」一聲扔在桌上。
解了頭發。
越椒越是不讓她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她越想知道,否則心里那一絲疑雲就會不斷放大。
再度把小江一個人叫進房間,主僕二人對外說道要補眠,將門一反鎖,然後二人喬裝易行從後門出了若敖府,不知所蹤。
……
二房管家急沖沖跑進令尹主院,「令尹大人,令尹大人……不好了,群臣真的去刑獄司和王宮大鬧了!」
一直坐在院子里獨思的令尹子般正握著手中的黃批微微一抖,「啪嗒」一聲鎖進紅木盒子里,「那太女情況如今如何了?」
「太女沒事,大王因為休沐要陪吳王妃把群臣給拒之門外了。」
「這倒是像大王做的事。」
令尹子般一笑,點頭,「那刑獄司那邊呢?這些時日那邊盤聚了眾多百姓,子良還有各大氏族帶了那麼多人過去,怕是會再起沖突吧?」
「大人料事如神,確實大鬧起來了。」
「百姓為了太女差點和司馬大人帶去的六部私軍打起來,還死傷了一些百姓,幸好太女及時出現制止了一場干戈。」
管家說到這里里,嗓子眼終于沒有那麼緊了,當時他站在遠處的茶樓上看著,肝膽都快要俱裂,生怕太女出點什麼事情,他安排在附近保護的人沒有保護好太女,等公子回來了,不知道如何交待,也不知道如何向令尹大人和夫人交待。
沒想到太女的心氣到大。
居然把老司徒他們那些謾罵指責的話全部裝進肚子里,更把他們給勸退了,還順帶救了陳庭理。
管家將當時的情況逐一說了一遍,令尹子般不禁微微有點驚訝,然後皺了一上午的眉頭終于疏展開來,含笑望著北方的天空說道,「我兒這眼光到是比為父要好,這朝中還沒有幾個能應對司徒興那個老鬼的無雙辯才,本尹年輕的時候也吃過他的虧。可惜他這一生,唯獨沒有像本尹一樣把唯一的獨嫡子教好,總是想護著這些孩子周全,怎麼護的住?」
「大人說的是……只是大人,明日,太女要求提前開堂公審,您還要過去听審嗎?」
管家卻神情一暗。
他跟著太女這些日子,總覺得壽命都短了不少,白頭發也多了不少。
先是太女和司徒南還有大公子在東大街上起了沖突,又是太女和馬徒都尉錦街遇亂,今日更是被群臣圍攻,就差一點,他站在樓上似乎就要看到百姓暴亂,發生無法挽回的流血沖突。
「如今此案已經驚動全楚各大世家門閥,明日必然無數楚人甚至各國異旅,蜂擁而至,若是太女夸下了這個海口,還贏不了這場官司,于公子的名聲也有虧。」
管家遲疑道,私心里他覺得這樣的太女若是能贏了,順利再扳倒了大公子,那公子回來就是青雲直上;若是敗了,公子還要回來再收拾殘局,雖然于公子的名聲也有益處。
可總是覺得此案輸了,他身為二房的管家,會十分心有不甘。
于是說道,「老奴有一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說看。」
令尹子般收回目光,將木盒收進大袖之中。
「太女若是能贏了這一場官司,也能將大公子的氣焰掩下去,再等公子回來收尾,豈不是輕爾易舉!」管家小心翼翼地說道,私心里卻想,若是太女贏了,就不會再折騰了,這樣他也能安安全全地將太女交還給公子爺。
「確實。」
令尹子般一雙大手在紅木盒上緩緩摩挲而過,「那明日,我們也去看三司會審吧!」
「是,那老奴現在就去通知三公子,安排一下。」
管家面色一喜,趕緊去安排。
……
而呂氏和趙氏,還有王夫人,三人坐在一起,相互打探著各房的消息。
「二叔到底是什麼打算,如今?」呂氏磕著瓜子閑問道,「外面都開始造太女的煩了。」
「就是,二嫂也告訴我們一下,讓我們心安。」
趙氏暗暗偷笑,卻面上裝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搖著王夫人的手臂。
王夫人哪里知道,從一大清早,群臣過府後,令尹子般就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內書房的院子里沒有出來,不讓人打擾,她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只是听到管家回來稟報說什麼眾臣聯名彈駭太女,氣的她心里真冒煙氣。
「你們兩個現在也別問我了,我現在都想找個人問問。」
王夫人揉著額頭,傷神嘆道,「最近本應該是我們若敖氏喜事連連……可是如今我只感覺心力焦脆,大嫂家的椒兒涉嫌流民大案,我的媳婦整日在那刑獄司男人進出的地方,忙進忙出……我又要擔心大的,又要擔心小的,如今還要擔心琰兒回來,我沒辦法向他交待。」
三個夫人坐在一起,一愁莫展,只能枯坐干等,望穿秋水。
就連底下的下人也跟著放輕了動作,就連蝶兒也把在一旁嘰嘰喳喳問個不停的若敖雪給拉走,聲怕惹了三位夫人不高興。
各房的管家都將各房的下人,奴隸,一一敲打了一遍。
一時間,若敖府上下更是草木皆兵。
……
沒有參與廢儲的趙侯等其他朝臣自然也得了消息,只能一聲聲感嘆︰「今年又是一個多事之秋!」
……
整個郢都上下動亂不安,可是王宮里還是一片詳和安靜,時不時有風輕拂過紫煙過中的那片金燦燦的菊花,臨近深秋,就越加不畏風霜。
楚王休了午休,下午起來,走動了一會,又和吳王妃一起用了晚膳,一家人和樂融融,晚上又一起命人備了編鐘歌舞雅樂,宮中,一片歌舞升平,絲毫感受不到城中的半點動蕩不安。
就連趙常侍守在楚王身邊,也嘴角邊一直噙著一絲笑微微的笑意,時不時地對楚王說道,「大王,今夜這歌姬唱的好,該賞!」
「嗯,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