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的暖閣之中，余煙裊裊，檀香悠悠。長公主殿下就坐在上面，因為元和帝身子還需要靜養的關系，所以這段時間朝政都由長公主殿下打理了。
不過長公主殿邊還坐著太子衛慕言，自從太子殿下大婚以後，在朝政的處理上，處處也可見太子殿下的影子了。
太子監國，本來就是名正言順的。只不過每次朝政的時候，長公主殿下說完了都會問一下太子殿下可不可，太子殿下只會說……可……
只能說，監國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想要真正成為合格的太子，衛慕言還任重道遠。
今天格外的熱鬧，下面站著六部一眾的官員。不過來的也就是戶部，吏部，禮部三個衙門的官員，當然還有六部名義上的上司，尚書台左右僕射。
這次少有的匯聚一堂的原因，是因為戶部雍州府司員外郎程墨狀告行察御史蘇鈺毆打戶部雍州府司郎官劉軻。
而吏部司員外郎程鐸是和程墨一塊兒上書的，其實官員私下斗毆這個問題，大齊還真不是事情。
大齊尚武之風濃厚，而且大齊官員脾氣也很沖，很多時候會在私下互相斗毆。不說敵人，就說是朋友也會如此。
譬如說現在帶著戶部官員前來的戶部尚書張禹，就曾經把他的好友，禮部尚書于驊胖揍了一頓，不過揍完兩個還是手牽手一起走。
正所謂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之後，儒學一家獨大。
凡是自詡為君子，或者想成為君子的士人，都會努力學習六藝。不說提劍上馬戰沙場，但也能舞得有模有樣的。
張禹是大齊六部最年輕的尚書，又是鐵打的西北漢子，晉陽張氏之後，當然不是飽讀詩書的禮部尚書于驊所能比的。
據說這次戶部的郎官劉軻，被當場打斷了兩根肋骨，正躺在家里起不來床，這可就讓張禹不爽了。
號稱大齊六部九卿之中最能打人最多最霸道的吏部，今兒個讓一個女人給胖揍了，這可是丟死人了。
特別是戶部雍州府司員外郎程墨在詳細解釋的時候，于驊正躲在一旁掩嘴偷樂呢。
張禹很像叫下面的人找回場子，不過鑒于兵部衙門的人，說了蘇鈺帶著兩千騎兵奔襲老河口之戰事情，戶部的人就打算好男不與女斗，下次再說好了。
當程墨義憤填膺地抨擊玩蘇鈺的時候，並且冠以母老虎之名以後，坐在一旁的太子殿下衛慕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殿內氣氛一時尷尬，所有人不自覺地看著捂嘴偷樂的太子殿下，就連長公主殿下也頻頻側目。
感覺到自己的失態，衛慕言連忙端正了樣子，擺擺手說道︰「沒事沒事，程大人繼續說就是了！」
程墨幽怨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說道︰「臣說完了……」
「長公主殿下，太子殿下！這個南蠻子好生粗魯，竟然私闖他人內宅，毆打同僚。此等野蠻之人，應該放逐此人，永不錄用！」
一旁的吏部司員外郎程鐸立馬義正言辭地說道，弄得旁邊的吏部尚書
海崢好不尷尬。
海崢這個人是一個能臣，吏部尚書又名天官，是三省宰相之下權力最大的衙門，掌控著六部以下的人事任免，考核等等權力。
反正一到年尾的大考，就會有無數的官員紛紛落馬，也會有無數的官員紛紛提拔升遷，蘇鈺就是一個例子。
海崢這個人，鐵面無私，雖然他從不結黨營私，但是在朝堂上大家都默認海崢這個人是長公主殿下一派的。
一是因為現在吏部衙門被長公主殿下的勢力滲透得很嚴重，二是因為海崢這個人，以前是薊縣的刑名，被長公主殿下破格提拔到如此高位上來的。
薊縣的海家也是一個幽州頗負盛名的大家族，而海崢卻是海家的庶出，只能淪為一個小小的刑名。
一開始海崢才破格提拔上來的時候，朝野百官大多不滿，議論頗多。
直到海崢上來的第一年年尾的大考，這個人就心狠手辣地斬掉了長公主殿下手下很多大將，特別是海崢對曾經洛陽王衛景華一黨的清洗，那長安城可真是血流成河啊！
海崢這個人就是懸在大齊百官頭上的殺神，指不定哪天就宰了誰的狗頭，不管你背後是誰，黨派是誰，讓海崢盯上了，就等著死吧！
海崢站在一旁，只是斜了一眼程鐸，就閉上了眼楮，無動于衷了。
程鐸和程墨本來就是同宗兄弟，所以兩個人一起上奏眾人也覺得並不稀奇。
長公主殿下點點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反而看向旁邊無所事事的衛慕言，問道。
「太子殿下怎麼看？」
這個長公主殿下難得第一次詢問衛慕言的意思，著實讓衛慕言嚇了一跳。
衛慕言明白在這件事上他不應該多嘴的，只不過涉及到了蘇鈺，衛慕言只能嘆口氣，硬著頭皮站了出來，說道。
「皇姑姑，凡事都講個緣由，兩位大人所說的不過是片面之詞罷了。好歹蘇鈺也是貴為大齊的行察御史，可不能因為片面之詞就隨意處置了一個御史吧？」
衛慕言說得冠冕堂皇，好像年前被長公主殿下打死的打死的御史中丞不是人一樣，好歹御史中丞也是三品大員。
再說了前幾天才從天牢之中放出去的清流們，還正在家里孤獨地舌忝著傷口呢，正滿處欲哭無淚。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張愛卿怎麼說？」
長公主殿下微微一笑，她就知道衛慕言會偏向蘇鈺，于是又問向戶部尚書張禹。
然而張禹卻拱拱手，拜道︰「此事微臣並不知情……」
張禹說完，程墨和程鐸兩個人面面相覷，想不通為什麼張尚書突然反悔了？
原本就是張尚書指使兩個人干的事情，然而也是張禹尚書帶著他們入宮的，不然還會鬧到現在？
倒是角落里面的禮部尚書于驊冷笑著，對于自己的老朋友老對手張禹，于驊當然知道這個人一直滑不溜秋的。
張禹一看長公主殿下的表情不咸不淡樣子，又看到太子殿下明顯偏袒了蘇鈺，就果斷棄車保帥了。
開玩笑？作為大齊目前最有權勢和最辛苦地位的兩個人，長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明顯站在了蘇鈺一方，那麼張禹還不至于傻到上去越塔送人頭。
長公主殿下一看張禹抽身得如此之快，也就只好作罷了。反正張禹貴為戶部尚書，又有竇作為靠山，還是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他。
「既然如此？何不等明天早朝，讓蘇鈺親自與兩位程大人對質一番？」
「啟稟長公主殿下，蘇鈺還是七品縣令，按制不得上早朝……」
一直躲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禮部尚書于驊突然站了出來，不合時宜地說道。
由于侍中徐明正老大人乞骸骨的原因，現在的禮部基本成了無女乃的孩子，嗷嗷待哺。
于是各方勢力都向這個脾氣特別大的禮部尚書拋出了橄欖枝，只不過也不知道這個老頭子怎麼想的，向來嫉惡如仇的禮部尚書，突然倒向了長公主殿下一黨了。
唯一的合理的解釋，那就是這是徐明正老大人的意思，只有他的話才能讓這匹狂野的馬听話。
正因為如此，一向默不作聲保持中立的竇，才會突然向長公主殿下發難，因為竇明顯感覺到自己真的危險了。
首先自己在朝廷之中的強援徐明正老大人突然辭官不干了，其次一直和自己眉來眼去的陶成績現在也開始疏離自己了。
再加上上次的瑞雪之變處處都有竇的影子，所以竇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己身處危險之地了。
在自己已經沒有強援的情況下，竇又想學以前，做起了自己的萬年老王八，一不問二不管三不听。
「還是七品縣令？海崢！怎麼回事？如此失職？！」
長公主殿下滿臉惱怒，煞有其事地呵斥著下面的海崢。
張禹眼皮一跳，頓時有一種入坑的感覺了。以鳳鳴衛無所不在的監視，還會不知道蘇鈺還是七品官嗎？
一直隱忍到現在發作，張禹心里頓時升起了不詳的預感。
果然，一直閉眼休息的海崢眼楮一眯，這位大齊的殺神，似乎又有拔劍四顧心茫然，不知宰誰好了。
「回稟長公主殿下，太子殿下，這件事微臣已經吩咐下去了，至于為什麼吏部司的人還沒做好，也是微臣今天來所想知道的事情。」
「這是微臣的失職，因此特來向長公主殿下請罪……」
海崢直接跪了下去，滿臉懊惱，似乎做了什麼對不起蘇鈺對不起長公主殿下的事情一樣。
「哦？程鐸大人，不知你該怎麼解釋呢？」
長公主殿下還沒說話，衛慕言卻眼光一閃，想起來下面的不就還有吏部司員外郎程鐸嗎？
于是直接問向了程鐸。
「臣……臣……忘了……」
程鐸臉色發白，這件事不是程鐸忘了，而是程鐸故意不去做。因為，這是吏部右侍郎吩咐下來的事情，讓程鐸故意忘了這個蘇鈺。
「忘了？」
長公主殿下重復了一句，臉色立馬拉了下來。
「不是……是最近年考以後，公務繁忙，難免會有遺落，小臣等會回去就做好。」
程鐸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有些口齒含糊不清。
張禹默默地低下頭，他知道這句話說完，程鐸死定了……
「年考是吏部考功司的事情，還輪到吏部司來操心……」
海崢年面無表情地提醒了一句，吏部內部也有竇的人，海崢早就知道了。對于這些人，海崢向來睜只眼閉只眼，畢竟門閥擺在那里，該是哪個陣營的就是哪個陣營的。
只不過這些人要是將朝堂政務視作兒戲，勾心斗角耽誤公務，那麼就別怪海崢刀下無情了。
「長公主殿下……罪臣……罪臣有罪啊……」
程鐸一下就跪在地上，臉色蒼白，兩股戰戰地哀求道。
「哦？你何罪之有啊？」
長公主殿下莫名地說道，手上隨意翻著一本厚厚的書。
「罪臣瀆職了……」
程鐸低下頭，默默地說了一個不咸不淡的罪名。瀆職之罪其實是一個小事，大齊大部分官員，都存在瀆職的行為，真的要說起來，還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既然干不好，那就索性別干了，卸任吧……」
長公主殿下將手中的書放在桌子上，上面正好記著吏部司員外郎程鐸的名字，旁邊記得就是戶部雍州府司員外郎程墨的名字。
而在那本書的上面，寫著大大的一排字！竇黨羽！
「殿……殿下？」
程鐸不可思議地看著長公主殿下，呢喃著，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長公主殿下就這麼隨意地把自己革職了？
還沒有等程鐸反應過來，就有鳳鳴衛的女官們走了進來，將程鐸如死狗一般地托了出去……
撲通！
程墨直接跪了下來，自己的同宗兄弟就這麼被踢了出去，程墨還看不出來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這說明長公主殿下就是明罷著要保蘇鈺了，想明白了這些，程墨哪里還敢說什麼？只能老老實實地跪下了。
「海大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長公主殿下仿佛沒有看到程墨似的，而且繼續問向跪在地上的海崢
海崢默默地掏出來一封奏折，說道。
「上次年考之後，程墨大人能力欠缺，微臣明明將他的名字記上的，可是呈上去以後，卻沒有了程墨大人的名字。如此看來，我吏部內部，有高官徇私舞弊，請長公主殿下派大理寺嚴查此事！」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
長公主殿下眉頭微皺，有些不可置信。
「殿下……」
張禹剛剛想出聲為程墨說幾句，就被長公主殿下打斷了。
「既然如此，先關起來再說吧！」
長公主殿下一揮手，程墨亦如死狗一般被拖出去了。
這讓張禹臉色青白交加，好不精彩，心里忍不住罵道。
「這群人，合著伙來坑我啊！」
「對了，張愛卿，剛剛你想說什麼來著？」
長公主殿下于是故意問向張禹，眼楮眨巴著，有些好奇。
「無事！」
張禹冷冷地說了兩個字，就懶得說話了。人都被你關了起來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吏部出了這種事，還是等證明清白再說吧！于愛卿，蘇鈺官職之事就交給您 。」
長公主殿下搖搖頭，恨鐵不成鋼。
「幸不辱命！」
于驊深深一拜，看著張禹的樣子，笑的合不攏嘴。
還明天朝堂對質？一個革職一個被關大牢，張禹這下，真的虧得血本無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