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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外桃林

桃林面積甚廣,桃樹亦是一棵挨著一棵。

春風拂面,此時的樹上已經長滿了女敕綠的新葉。

在流離失所的燕軍眼前呈現出一片盎然生機。

秦軍圍在外面多日,始終無法找到燕軍的蹤跡,反而忌于那天然的密林屏障,擔心遇到燕軍伏擊,便也不敢貿然深入。

燕丹每天都在忙著鼓舞士氣,安撫燕王,還要思考如何突圍尋得一線生機,幾乎已無暇顧及梁兒。

但他仍是安排了人每日來給梁兒送膳,不過卻是只送一頓,而且每次都是一成不變的一碗米飯和一碗野菜湯。

梁兒明白,軍中糧草不足,為了能讓大家活得久一點,口糧自是要節省一些的。

可自從到了燕國,她日夜思念趙政,胃口一直不好,如今又到了這種境地,她便更是茶飯不思、食不下咽。

短短幾日,她又瘦了許多。

進入桃林已有半月,不知何時樹上已開滿了粉紅的桃花,可林中泱泱五萬人,卻無一人有心情欣賞這副天資美景。

房門忽的被人推開,來人是那都尉姜宏。

他照舊滿面不屑,將手中端著的一碗米飯和一碗菜湯丟在了梁兒面前的桌案上。

「你拿走吧,我不想吃。」

梁兒靜坐不動,語聲淡漠。

姜宏本是要走的,听聞她如此說,卻是忽然來了怒氣。

「不想吃?」

他轉回身來,雙眼直瞪向梁兒。

「不想吃也得吃!我燕軍之中豈容你這女子任性!」

言畢,姜宏俯身將飯碗拿起塞至梁兒口邊,任她如何躲閃,他都勢必要親眼看她將這碗米吃得一粒不剩。

梁兒原本心情就不佳,更是沒想到此人竟然會無禮到如此境地。

就算女子在軍中沒有地位,難道她還能連不想吃飯的權利都沒有嗎?

她煩心至極,揮袖將嘴邊那碗打翻出去。

姜宏怒目圓睜,氣得滿臉通紅,吼道︰

「你這女人好不知好歹!殿下疼惜你,我可不把你放在眼里!別以為你是殿下的女人,就能如此撒野!這米,今天你吃定了!」

說罷他粗糙的大手便鉗住梁兒的頸後,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米,往梁兒嘴里塞去。

梁兒雖擅隱忍,卻也不能平白受得這等人的欺辱?

她對著姜宏的手狠狠咬下,口中瞬間一陣腥咸,竟是咬出了血來。

姜宏「啊」的大叫了一聲,他揮手就回了梁兒一個巴掌,嬌女敕的唇邊亦是滲出了點點血跡。

「你干什麼!」

突然,燕丹大喝著沖進屋內,閃身擋在梁兒的面前,瞪向姜宏的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光。

姜宏本是燕丹的食客,受燕丹一手提拔至都尉的位置,多年來對燕丹敬仰有加,見燕丹在全軍存亡之際竟還會為一個女子亂了方寸,便更加不忍,急道︰

「殿下!您糊涂啊!現在是什麼形勢您怎會不知!離開薊城時,為不拖累全軍,就連平日的燕王都未帶女眷,可您卻偏要將這女人接上,她不來您便不走,險些錯過了出逃的最佳時機。現如今您又每日粒米不進,硬是要與兵卒一樣只食一個糙面餅,卻把精貴的米糧留給這個無用的女人,這女人態度竟還如此不屑!殿下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您如此行事可知將士們心里有多難受!」

梁兒心中一驚,燕丹竟是這般為她,她卻終日只沉浸在與趙政的相思之中郁郁寡歡,絲毫沒有顧及燕丹的感受……

姜宏如此直言,燕丹胸膛起伏,目光閃爍,他只覺自己從未如此難堪過,有負燕太子之名,對不起將士的期許,也沒讓梁兒過上一天安穩的日子。

「出去……」

「殿下!」

「出去!」

燕丹大吼。

姜宏氣沖沖的大步走了出去,關門時力氣之大,竟是險些將門摔壞。

滯了片刻,燕丹緩緩蹲下,修長的手指撫上梁兒略顯蒼白的唇,小心翼翼的幫她拭去唇邊的血跡。

他不曾想,僅是幾日未見,梁兒竟已憔悴成如此模樣。

燕丹的心痛如刀絞,不停在心里狠狠的痛罵自己。

他總是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有多麼心悅于梁兒,可如今卻讓梁兒被折磨成這般樣子……

他太子丹名震一時算什麼?才冠天下算什麼?

那些美名在過去換不來心上人的心,在當下卻竟是連她的一頓飽飯、一份尊嚴也換不來了。

「梁兒……我……」

燕丹哽咽,溫潤的眼中竟擎了絲絲淚光。

梁兒抬眼,凝眸看向燕丹的臉……

這許多年來,她以為燕丹重國勝過重情,所以總是在提防著燕丹。

可細想來,燕丹卻沒有一次對不起她,反倒是她,欠了燕丹一筆又一筆……

三十九歲……

歲月在燕丹俊美的面上雖然沒有留下太多痕跡,但他的眸子確實已經不再清澈,眼角也已經生出了細紋。

之前梁兒不曾留意,現在看來,這一條條的紋路竟是這般刺眼,仿佛它們不是長在了燕丹的臉上,而是長了在梁兒的心上。

燕丹……快要死了……

這遼東郡就將是他歷史終結的地方……

梁兒不忍再想,似要用盡全力般的搖了搖頭。

「梁兒?」

燕丹擔憂的望著她,不知她這般是為何。

梁兒避開他的身子,斂頭去撿方才撒在地上的米飯,一把接著一把塞進自己嘴里。

「梁兒!」

燕丹慌亂的將梁兒緊緊抱住。

「不要撿了!那些米髒了!你要吃米,我再去拿一碗給你便是!」

他從前是那麼自信,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如此沒用,竟讓心愛的女子落得這般慘狀。

梁兒緊緊咬唇,強忍著心中酸楚,轉眸望向燕丹。

「不吃這些?那這些當如何處置?殿下都已經幾日不盡米糧了,可見軍中已是糧草無多,難道這些髒了的米還要扔掉不成?還是說殿下吃這髒的,再差人拿干淨的給奴婢吃?難道殿下想讓你的部下在這生死關頭棄你而去嗎?」

燕丹頓住,自覺無言以對。

他身形微顫,垂眸自責︰

「是丹無能……」

梁兒心中一痛。

她從未見過如此情緒低落、毫無生氣的燕丹。

不……就算上天早已注定燕丹會命喪于此,他也不該這樣沮喪的渡過最後的時日……

他可是太子丹!

是那個雖然出身弱國,卻還是讓天下間多少名人志士都心甘情願誓死追隨的太子丹!

梁兒雙手扶起燕丹的臉龐,水亮的眼眸直視著他晦暗的眼。

「梁兒始終記得,那一年初見殿下,殿姿挺拔,眼神清明,風度翩翩……幾年分別,再見時,殿下更是名滿天下,食客三千,就如那當空明日,吸引著所有人,耀眼得讓梁兒不敢直視。」

燕丹眸中一動,方才的迷茫仿佛瞬間被清去了大半,但轉瞬,他又垂下了眼,語聲低沉。

「那又如何?你依舊離我而去,選擇了秦王……」

梁兒心中一緊,看來當初她在朱家巷的出逃,已經成了燕丹心中的執念。

「殿下的志向太遠……太難……梁兒害怕心痛,不如早早離得遠些……遠了,便不想了,不痛了……」

梁兒紅了眼眶,幽幽道來。

歷史早已注定燕丹的失敗,她一早便害怕會失去他,所以她覺得,若是不曾擁有,應該也就不會失去了。

可听了梁兒的解釋,燕丹卻斂頭失笑。

「呵,怕是我的志向及不過秦王的志向吧?……」

梁兒抿唇,緩緩道︰

「秦王坐擁秦國,他的志向雖然遠大,但卻並不難……」

燕丹怔住,復而苦笑。

「竟是因為這樣……竟……只是因為這樣……」

他一直不明白為何梁兒總是逃開,他明明感覺到她眼底的留戀,卻始終抓不住分毫。

原來,梁兒早就料到了他如今的下場……

「也好,今日我燕丹結局如此,至少梁兒不會感到心痛了。」

燕丹輕笑著,竟似是有些欣慰。

梁兒輕輕咬唇,羽睫輕動,眼中淚意漸濃,顫聲道︰

「是,本該如此的,可是見到殿下精神不振,為何梁兒的心還是覺得堵悶難忍?」

燕丹眼中微亮,亦將手覆上了梁兒的臉頰,笑意若春風般柔和。

「傻丫頭,我說過,你心里有我的……」

梁兒哽咽,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禁不住的落下。

燕丹的臉與梁兒湊得極近,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在這一刻,梁兒眼前所見,就只剩燕丹一人……

燕丹的指尖輕輕拂過梁兒水女敕的粉面,那肌膚如脂般嬌女敕,那淚水如珠般晶瑩,終是令他忍不住上前,輕柔的吻上她淚濕的睫毛。

溫熱柔和的氣息在梁兒面前縈繞,久久不散。

失神間,燕丹的吻終是落至她的唇瓣。

不知不覺,梁兒的唇已被撬開,周身都被深深包裹在那淡雅幽然的蘭香之中……

忽然,隱隱有琴音起,聲音極小,似是傳自極遠之處。

梁兒一凜,霎時回了神。

她倏的起身,如失了魂般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梁兒……」

燕丹不知她是怎麼了,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可梁兒走的太快,他終是只觸到了那一抹雪白的袖角,卻又眼睜睜的看著它在自己手中流逝不見……

桃花夭夭,碧空如洗。

琴音飄自遙遠的西邊,雖是微弱,但梁兒卻絕不會听錯,那定是「繞梁」無疑!

她的眼中潮濕一片。

是趙政!他竟然帶著「繞梁」親自來到了這極北之地!

秦軍大營與此處相隔至少兩個林距,不知趙政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將「繞梁」奏得在如此之遠也能听得到,他的手該有多疼?……

那曲中滿溢著濃濃的思念與牽掛,梁兒痴痴眺望著琴音的方向,轉眼間就已是淚流滿面。

她自袖袋中將赤玉簫取出,含著淚水與趙政的「繞梁」遙遙相和。

即便這般距離,簫音未必能傳得那麼遠,她也依舊相信,他的政定會听得到……

隨後追出的燕丹立在梁兒身後,默默遙望著她深情吹奏的背影。

桃花灼眼,她所站的地方分明左右兩邊都有空余,但燕丹卻怎麼也覺得那里已無他可與她比肩之處了……

遠處,左洲微眯的眼中眸光晦澀。

听那琴音便可知此琴絕非凡品,撫琴之人的氣韻亦是非常人所能及,此人定是品階上成、才情兼備者。

大將軍王翦已經返回咸陽休整為日後攻楚做準備,現在密林的另一邊,統軍之人是將軍李信。

而李信出身世族門閥,身兼權勢與才華,若說撫琴之人是他,卻也合情合理。

想不到秦軍之中,竟有如此高的將領與這梁兒有情……

左洲又轉眸看向燕丹,見他一副痴然傷懷望著梁兒的模樣,心下不免又是狠狠一嘆。

太子殿下早知那梁兒有可用之處,卻眼看著都城被破都沒有將其綁去陣前要挾秦軍退兵……

真是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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