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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長公子扶蘇

冬天的夜亢長、冷清。

幽暗的天空中,那掛著的本該是一輪明亮的圓月,卻不知被誰悄無聲息的剜去了一角,就那樣殘著,黯然心傷……

不知趙政與胡姬「散步」去了哪里,總之,他沒有再回來。

而梁兒,就一直蜷縮著坐在地上整整一夜。

那張床榻,她一想到趙政曾跟別的女人在上面歡好,她便不想再用了。

從前,趙政身邊的女人也未曾有一刻斷過,可趙政卻從來都會留一片淨土給她。

也因此,她一直堅信,自己在趙政的心里是與任何人都不同的。

而如今,咸陽宮之大,卻好似一夜之間沒了她的容身之處,竟連一張床榻也無……

她雙目無神,掃過放在床頭的「繞梁」琴,她苦笑,若是一早便听了尉繚的話,不再回到這里,該有多好……

第二日天剛亮,梁兒就抱著「繞梁」去了梧木亭。

繞梁……

繞梁……

當初那個甘願「繞梁」的他,如今已然不在。

梁兒神情淒楚,慢慢合上眼眸,撫琴的手臂愈發用力,「繞梁」也似與她的心共鳴了一般,弦音震天,宣泄一樣號鳴著。

不知何時,她左肩處的衣衫已有血跡暈出,那傷口還未痊愈,卻因她動作過于用力而再次裂開。

痛……真的好痛……

可梁兒覺得這還不夠痛。

她再次加大了力道,雪白的衣衫上,一朵鮮紅的梅花由小變大,盛放開來。

痛吧,越痛越好。

只有肩上的傷更痛了,心里的傷才會顯得不那麼痛……

如此,她才能更加清醒,才能快些擺正自己的位置。

侍婢而已,卑如螻蟻,還奢望著什麼君王之愛?

「這就是傳說中的’繞梁’名琴?」

忽有刺耳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正是胡姬。

梁兒快速以指壓住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她心中自嘲。

有時候命運就是喜愛欺負人,你越想避開誰,誰就越會沒完沒了的出現。

竟是她想安靜的撫琴發泄一下也不行。

梁兒輕輕呼了一口氣,隱忍了滿腔的堵悶,轉身施了拜禮。

「奴婢拜見胡美人。」

然而胡姬並不看她,只目不轉楮的盯著「繞梁」不放。

「奇怪,這樣看,也看不出它好在哪。此琴當真價值二十城嗎?該不會如你這賤婢一般,徒有其名吧?」

梁兒又深吸了一口氣,卻無論怎樣都覺得呼吸愈發困難。

如胡姬這般將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其實並不難對付。

若是放在尋常,她定能很快想出辦法輕松應對,至少也不會吃了什麼大虧。

可眼下卻不知為何,她一看到胡姬的臉、一听到胡姬的聲音,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無法冷靜的思考。

見梁兒竟連一句回嘴的能力也無,胡姬大感快哉,俯身將「繞梁」端起,諷刺道︰

「嘖嘖嘖……看來還當真是如此。真是什麼樣的人,就用什麼樣的琴。像這種礙眼的東西,就該早早除掉。」

說罷,胡姬抬手,將「繞梁」舉到了鳳凰池的上空。

「不要!」

梁兒大驚。

她已經失去了趙政,「繞梁」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胡姬勾唇,一雙晶亮的黑瞳在陽光的反射下顯得分外刺眼。

「既然你這麼在乎這張琴,本美人就給你一次機會。若你能從此處跳下,這琴,我便不丟了;可若你不跳,想必這琴從這麼高的地方丟入池中,應該也就毀的差不多了吧。」

「我跳。」

梁兒神色凜然,沒有絲毫猶豫。

梧木亭距池面大概高有三米。

因已入冬,池面已有冰碴結出。

胡姬沒想到她答應的這般痛快,也小小的吃了一驚。

她舉著琴,眼看著梁兒從亭邊跳下,落入水中。

池水冷冰,深入骨髓。

仿佛連梁兒的心也一道冰封了。

趙政怨她對趙遷動了心。

她如今倒是希望自己真的能心系趙遷,如此便也不必回來忍受這諸多痛苦了……

她本是會游泳的,此刻卻並未掙扎,就任自己漸漸沉沒在其中。

若是一切就這樣結束,是否也還不錯?

至少她不會再看到趙政對她質疑的神色,也不會再听到後宮那些女人無休無止的諷刺。

碧色的水中,偶有陽光透過干枯的蓮葉射入其間。

她緊閉著眼,如雪的衣裙在池水之中飄散,蒼白的肌膚如玉石一般美得動人心魄。

忽然有一個男孩自遠處快速游來,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拖出了水面,直向岸邊推去。

「大膽!哪來個不識趣的小子?竟敢壞本美人的好事!」

胡姬眼看就要得逞,卻生生被人半路打斷,自是氣到幾乎撒潑。

男孩小心的將梁兒拖上岸,動作不急不緩,簡單查看了一下梁兒的狀況,便扭頭對上胡姬,眸光毅然。

「大膽的是你!光天化日,竟明目張膽謀害人命!」

聞言,胡姬一臉的無所謂。

「呵,她只是一個賤婢,何勞我來謀害她?她可是自願跳下去的,與我何干?」

男孩定定看向胡姬。

「此女是如何跳下去的,本公子方才自是看得清楚,無需美人提點。」

他面上並看不出任何情緒,卻不知為何,竟讓胡姬莫名生出了一分懼意。

此時遠處跑來幾個宮婢,皆是滿面焦急,口中還大喊著「公子」。

她們見男孩全身濕透,齊齊驚駭不已。

「公子,這是怎麼了?……」

「快先救人!將她帶回紫陽宮,傳太醫!」

男孩揚聲吩咐,復而俯身對著梁兒叫道︰

「喂!醒醒!……你還好嗎?」

听見有人喚她,梁兒微睜了眼。

朦朧中,她仿佛見到了十歲時的趙政,黝黑的眸子,精致的五官,那是個有些早熟的孩子……

她嘴里喃喃道︰

「公子……」

听到這男孩是個公子,胡姬方才端正了些許態度,揚著頭自亭中走出,一搖一擺來到男孩的跟前。

「你是公子?哪一個公子?」

男孩並未給胡姬面子,他仍是面朝著梁兒,眼看著自己的宮婢將梁兒抬走,方才放下心來。

片刻,他轉身,淡聲開口,聲音較同齡的孩童沉穩許多︰

「長公子,扶蘇。」

紫陽宮中,一位太醫剛一見到躺在床榻上的梁兒,立即大驚失色,轉身對扶蘇道︰

「公子,此女是大王身邊的侍婢梁兒!」

「那又如何?」

扶蘇並不知曉梁兒的身份,更不知太醫為何會有如此反應。

太醫近前一步,似乎極為慎重。

「她落水一事,公子可通報了大王?」

扶蘇搖頭。

「她只是一個宮婢,似乎也無性命之憂,這種事,無需去煩心父王吧?」

太醫斂頭,誠意諫言。

「公子有所不知,此女對大王而言絕非尋常宮婢。下官勸公子還是快些派人去望夷宮通報一聲為秒。」

這個太醫年紀雖然不是太大,但是卻在太醫院為官近十年,對于梁兒當年的事跡,他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長公子心善將她救回,若是遲遲沒有上報,大王怪罪下來,難免會遭到牽連。

扶蘇雖是不解,卻也將太醫的忠告听了進去,點了點頭道︰

「本公子知道了,這便派人過去,你快些為她診治吧。」

趙政下了晨議剛剛回到望夷宮,便收到梁兒落水被送至紫陽宮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幾步上了車攆,命趙高極速行往紫陽宮。

趙高亦是心系梁兒的情況,一刻也不敢耽誤,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紫陽宮門。

趙政沖進內室的瞬間,扶蘇連忙行了拜禮,可趙政卻視若無睹,直奔向榻前梁兒的方向。

榻上,梁兒蓋著厚厚的棉被,卻仍是渾身發抖。

她面色慘白,唇無血色,眉頭緊鎖,額上滿是冷汗。

趙政心頭一緊,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卻發現她身體滾燙,竟是發了高燒。

趙政大駭,轉頭看向太醫。

太醫很是識相,主動上前一步,躬身道︰

「大王,梁兒姑娘舊傷復發,傷口裂開又掉入池中浸了冷水,現下已引發了炎癥,高燒不退……」

「傷口裂開?還落了水?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政大驚。

好端端的,傷口怎麼會裂開了?又為何會落水?

「父王,是一位美人以一張琴相要挾,此女才會跳入池中的。至于她左肩的傷口裂開……兒臣當時听了她的琴音,覺得許是她撫琴之時用力過大所致。」

听見扶蘇上前答話,趙政垂眸,聲音幽冷︰

「你怎會出現在那里?」

扶蘇一凜,跪地拜道︰

「兒臣知罪,不該枉違禁令,靠近鳳凰池。請父王責罰!」

「去將《秦律》抄寫千遍,完成之前不許踏出紫陽宮一步。」

「兒臣領命。」

扶蘇起身退出。

趙政鳳眸微眯,薄唇輕抿,自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胡姬……」

趙政本是想將梁兒帶回望夷宮的,可是太醫卻說她高燒未退,此時不易挪動。

趙政想要時刻看著梁兒,便只好將奏章全都搬來了紫陽宮。

趙高跟隨趙政處理政務,也時常會來此處。

只可惜他心中掛念著梁兒的傷勢,卻始終無法進入內室看上一眼,只能隔著厚厚的牆壁默默祈求她能盡快醒來。

梁兒的高燒已經折騰了足足兩個日夜。

這期間,除了處理政務,趙政將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守在梁兒的榻前。

扶蘇從未見過這樣的父王。

現在他才知道那日太醫為何一定要他快些通報。

自他懂事起,父王便從未踏足過他的紫陽宮。

就連平日里他想要見上父王一面都是難如登天。

可如今,父王竟為了這個名叫梁兒的侍婢,將奏章都搬了過來,還夜夜守在她的身邊不眠不休。

父王待她如此,也難怪那個美人會那般想要她的命。

這個女子,真的很特別……

扶蘇的眼神逐漸空靈,仿佛憶起了很多。

小時候,他喜歡跑出去玩。

每每跑到鳳凰池的附近,便時常會听到美妙非常的琴音。

他尋聲望去,可只能遠遠看見梧木亭中一抹雪白的身影。

他很好奇那撫琴之人的長相,卻因父王的禁令永遠無法靠近那里。

三年前,那琴音忽然消失,那個身影也不再出現,他還為此一度失落了很久。

直到兩日前的清晨他無意路過,再次听到了那好似來自夢中的樂聲。

他欣喜若狂,第一次想要違背父王的禁令,走過去看看,哪怕只是一眼。

卻未料當他偷偷到了鳳凰池邊,竟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梁兒……

你就是我多年來一直想見的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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