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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恍若隔世

「尉繚拜見大王。」

梧木亭中,趙政本是懷抱著胡姬,慵懶的坐靠在坐榻之上飲酒賞景,卻在尉繚覲見的一刻,忽然全身僵滯,面容緊繃,神情復雜。

「回來了?」

這一句問得雲里霧里,看似問的是尉繚,而只有尉繚才知道他真正問的是誰。

尉繚一躬身,道︰

「是,已在宮外候著了。」

趙政面色雖然未改,可賴在他胸前的胡姬卻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在那一瞬心跳的雜亂。

「傳。」

趙政吩咐得簡單。

內侍卻是慌了,怯生生的抬眼看向趙政,又斜瞥向尉繚,欲尋求幫助。

他是去年才到大王身邊的。

大王脾性古怪,他時常猜不到大王的心思。

譬如此刻,大王只說「傳」,卻未說「傳」的是何人,這可叫他如何是好?

尉繚會了他的意,淡聲提示︰

「此女名為梁兒。」

內侍感激不盡,忙斂頭退下跑去傳令。

「女的?她是誰啊?」

胡姬揚著粉面嬌聲問向趙政時,尉繚方才注意,在趙政胸前如小獸般趴著的這個女子,那雙美目流盼間透著一股清靈之氣,不知為何,竟會讓他莫名聯想到梁兒……

「胡姬,你退下。」

趙政垂眸,語氣冰冷。

尉繚一凜,她就是這幾年最為得寵的襄戎國王女胡姬?

胡姬不悅,雙臂環抱著趙政的脖頸,頭在他肩上蹭了又蹭,嘟嘴道︰

「大王!為何召見一個女子,還要讓胡姬退下?難道說她有什麼特別嗎?還是說,大王要將她立為新寵?」

對于胡姬的嬌嗔,趙政絲毫不為所感,反而突然動了氣,怒道︰

「退下!」

胡姬從未見趙政對她這般不留情面過,只得不情不願扭捏著帶著隨侍宮婢離開,路過遠處的楊樹林時卻又轉身躲在了一棵大樹之後。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姿色的女子,能讓大王這張千年冰封的臉聞之色變,還非要將甚得寵愛的她趕走才行。

內侍匆匆趕到宮門處,只見到一個女子身著宮婢服飾,樣貌普通,靜靜的立在一邊。

除了此女外,並未有其他女子。

他略作遲疑。

難道大王情緒反常,急于要召見的,就只是一個如此平凡的宮婢?

「請問……是梁兒姑娘嗎?」

梁兒抬眸,淡淡一笑。

「正是。」

「大王要見你,請隨我來吧。」

內侍雖然心中不解,但面上仍然謙恭有禮。

梁兒亦是十分客氣。

這個內侍年紀不大,她此前從未見過,想來應是她離開的這三年才入宮的。

她微微頷首。

「有勞了。」

再次步入咸陽宮,應接不暇的便是一座又一座灰牆灰瓦的巨大宮殿,一根又一跟黑金龍紋的朱紅漆柱。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很是熟悉,又似乎太過于遙遠。

今日有雲,陽光分明並不十分充足,梁兒卻不知為何覺得刺眼得很,竟莫名有些睜不開眼……

終于行至鳳凰池而再非與其相似的洛華池……

秋日中,一池殘葉統一變為了大片的淺褐色。

無風,它們一動不動,畫卷一般瓖嵌在一池碧水之中。

仿佛凝滯了時間……

蒼白,無力……

三年的時光,竟然已是恍若隔世。

莊周夢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梁兒惘然。

邯鄲宮和咸陽宮,究竟哪一個才是夢境?哪一個才是現實?……

池的對面便是梧木亭,遠遠可見有一抹玄衣獨自坐于其中。

是他……

梁兒跟著內侍沿池邊一步步走近,心已然難以自控的漏跳了不知多少拍。

踏上梧木亭的台階,梁兒斂頭剛要欠身施禮,卻只听「 當」一聲,尉繚也好,在場隨侍的宮人也罷,全都齊齊驚在了那處。

她略微抬眼,竟見前方桌案處打翻了一個盛著水果的食盤,而在那食盤邊,一角玄色瓖金的錦袍前後搖晃。

沿著那抹袍子向上看去,梁兒驚愕的發現,那個男子已由坐姿改為了站立。

他起身的速度過快過猛,甚至還不小心撞翻了食盤……

梁兒心尖一顫。

這便是三年來只有在夢中才能見到的那個人……

如今已經二十九歲的他,身形高大如前,卻更增了幾分強健之感。

廣闊的胸膛,寬厚的肩膀,宛如雕琢般的輪廓……

濃密的眉、細長的眼、高挺的鼻、涼薄的唇,還有一對漆黑深邃的瞳,隱隱泛著醉人的微光……

「你……當真是你?……」

他薄唇輕動,第一句竟是質疑的問話。

梁兒雙唇張了又張,卻不知為何如鯁在喉,哽咽得竟連一聲「是」也難發得出。

忽的,男子上前兩步,斷然將她抱住,聲音竟激動得幾近顫抖。

「是你……果真是你……」

梁兒滯住。

這樣的擁抱,這樣的自問自答,讓她的身心莫名劇顫,一股熱流驟然自眼眶奔涌而出。

竟然是淚……

她緩緩閉了眼。

方才剛入咸陽宮時的錯亂與迷茫,均在這一瞬間突然消逝。

能讓她如此不由自主的,除了這個男人的懷中,不會再有第二個地方……

趙政……

是我……我回來了……

「啊……」

趙政的手臂越收越緊,竟勒得她忍不住吭出了聲。

趙政一怔,覺出不對,忙將她放開,急切問道︰

「怎麼了?你受傷了?」

「大王,逃離邯鄲宮時,梁兒姑娘的左肩曾被李牧刺傷,如今已好了大半……」

尉繚上前一步,斂頭解釋,可他話音還未落,趙政便搶著令道︰

「傳太醫!」

內侍應「諾」,轉身正要去傳,身後趙政卻又突然改了口。

「不……太醫令!叫太醫令親自過來!」

此言一出,所有人均是瞠目結舌。

太醫令是太醫之中地位最高之人,歷來只為秦王一人診治。

見內侍愣著不動,趙政吼道︰

「還不快去!」

舉國皆知大王脾氣暴躁,刑罰嚴苛,僅是這樣的一吼就已足以嚇破內侍的小膽了。

「諾!……諾!」

只片刻,他便連滾帶爬的跑出了梧木亭,趕往太醫院的方向。

趙政滿面焦慮,輕輕將梁兒抱起,小心放于寬大的坐榻之上,自己則坐在了坐榻邊上,抬手輕撫她額邊細軟的墨發。

受傷了……怎會受傷了?……

不是說,趙王待她如視珍寶,竟是戒了色心,兩年來罷黜後宮、獨寵她一人嗎?

不是說,她終日以琴簫歌舞將趙王留于宮中,趙王情迷她的風姿,時常流連在她身側,甚至接連幾日不去晨議嗎?

琴簫歌舞……

他多年來都未曾見識過她的歌舞技藝,為何那趙王可以日日見得?

這兩年他的脾氣越發焦躁,他真的擔心,若是她當真對趙王動了心,就那般留在趙國不回來了,那該怎麼辦?

每每听到她與趙王如何如何,他就嫉妒得快要瘋了,甚至想要不顧一切,立即出兵將趙國滅個干淨,將她搶回來好好問個清楚。

可如今,她又怎會被李牧刺傷?

那種時候,趙王又去了何處?……

當年近花甲的太醫令莫然趕到之時,見到所要醫治之人竟然就是消失了三年的侍婢梁兒,並且她此時還坐靠在本是屬于大王的坐榻之上,一對蒼老的眼中頓時滿溢驚愕,竟一時失言,語塞道︰

「大王……這……」

見他磨磨蹭蹭,趙政一雙狹長的鳳眸斜瞪向他。

「愣著做甚!她受傷了,快來給她醫治!」

「諾!」

莫然連忙斂頭應「諾」,可在近前查看之後卻又支吾了起來。

「呃……此傷的位置……還請大王暫且回避……」

傷口在左肩上,這就意味著要將衣領拉下許多,此時按理,趙政身為男子是要回避的。

可趙政未動,轉眸冷眼白向了莫然,對這個不會察言觀色的老太醫令似乎滿月復嫌隙。

見大王如此,莫然倍感尷尬,方才憶起當年梁兒如何倍受大王寵愛之事。

想來二人同眠共枕多年,早已有了肌膚之親,自是無需回避了。

經過一番診治,莫然輕手輕腳的將梁兒的衣襟拉回原處,轉頭躬身道︰

「大王,此為劍傷。傷口很深,不過幸而醫治得及時,已無大礙,只需靜養一些時日便可。只是……于女子而言,恐怕是要留下一道不小的疤痕……」

考慮到大王與這梁兒姑娘的關系,他覺得提醒大王會留疤痕一事甚有必要。

聞言,趙政目光落在梁兒受傷的肩上,沉聲低吼︰

「尉繚!」

尉繚心中一驚,當初他保證將梁兒毫發無傷的帶回來,如今不僅食言,更是令梁兒身上留下了一道抹不掉的疤痕。

這個罪,他是逃不掉了。

他趕忙踏前一步,跪地拜道︰

「大王,臣知罪。」

趙政倏的轉身面向尉繚,橫眉怒目。

「知罪?寡人是要問你想要如何謝罪!」

尉繚臉色一白,咽了一下口水,竟一時無言以對。

趙政滿腔怒氣,站的筆直,忽覺袖口被人扯動。

他低頭看去,卻見座榻上的梁兒正輕拉著他的廣袖仰面望他。

小巧的面龐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竟是素淨得無與倫比。

那聲音更是有如珠玉之音,奇跡般的瞬間撫平了他原本難以自抑的怒氣。

「大王,不是尉大人的錯。是奴婢魯莽,臨時篡改了尉大人的計劃,才會不小心至使自己受傷……」

「梁兒……」

趙政凝眉,眼中滿是疼惜。

「寡人這便帶你回望夷宮。」

說罷,他俯身將梁兒抱起,只冷冷丟下了一句話︰

「尉繚,這筆賬,寡人改日再與你算。」

轉身間,梁兒余光瞥見桌案之上竟是放置了兩只爵杯。

她心中倏的一緊。

是誰……竟讓趙政解除了多年的禁令,被允許前來這梧木亭品酒伴駕?……

楊樹後的胡姬听不見亭中的對話,但卻清楚的看到,大王竟然在那叫「梁兒」的女人近前的一刻,瞬間失了方寸,起身時竟還撞翻了食盤。

她想不通,一個宮婢而已,怎麼會讓大王如此在意。

那梁兒雖然生得白皙,但貌不驚人。

如此長相,咸陽宮中隨手都能抓得一大把。

可一向冷峻的大王卻主動上前去抱她,還將她獨自放在王座之上,又召了太醫令來為她看診……

胡姬明亮的雙眸越發凜厲,終于啟齒吩咐左右︰

「昭兒,去打听一下,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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