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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清涼殿

不知不覺已是三伏,天氣燥熱得很,趙政的寢殿便自宣室殿搬去了清涼殿。

看名字就知道,清涼殿是整個章台宮最涼爽通風的宮室,專為消暑之用。

殿內四角均置有巨大的青銅蟠虺方鑒。

此為冰鑒。

在梁兒看來,這東西其實就是原始的冰櫃。

將盛滿漿汁或食物的器皿放進去,四周圍滿冰塊,合上蓋子,用不了多久,「冷飲」就可以制成了。

眼下,梁兒剛把她特調的果汁放了進去,等冰好了,再拿給趙政飲用。

「大王,宗正司劉靖求見。」

一個宮人入內通報,打破了殿內的一片寂靜祥和。

「讓他進來吧。」

趙政放下手中奏章,淡聲吩咐。

自從收回了呂不韋之權,趙政每日需要看的奏章已經較從前多了近三倍。

宗正司掌管王室、宗室事務,若無特別之事,一般是不會覲見的。

梁兒亦停下手中之事,站回趙政身邊。

劉靖雙手托著一塊折疊整齊的白色錦布,恭敬立于大殿中央。

他微斂著雙眸,略大的鼻子,下巴上一捋修剪整齊的四方胡,一看就是個十分中規中矩的。

「大王如今已行過冠禮,便可以開始蓄須。今次臣帶了一些胡須的圖樣,專門來供大王選用。」

胡子?

梁兒暗道這宗正司所要覲見之事果然「特別」。

當她接過劉靖手中錦布,攤于趙政案上之時,已徑自想像起趙政留著大把胡子的樣子。

那樣一張精致俊美的臉,若是留起了李斯那樣的山羊胡……亦或是武將那般的絡腮胡……

梁兒不禁抿嘴偷笑,突然覺得那樣的趙政有些滑稽。

「你以為寡人看不到你在偷笑嗎?」

趙政凝眉,回眸看向梁兒。

梁兒一驚,立刻將笑憋了回去,瞬間正了臉色道︰

「奴婢知錯……」

然而梁兒在人前極少出錯,如此笑場就更是難得,趙政又怎會就此饒過她。

趙政轉身面向梁兒,全然將那劉靖晾在了一旁。

「你因何而笑?」

「沒什麼……」

梁兒答得痛快。

她第一反應就是堅決不能說,膽敢嘲笑大王,這是何等大罪。

「快說……」

趙政耐著性子繼續追問。

「真……沒事……」

對上趙政那一雙黑如深潭的眼,梁兒心里驀然又多慌了幾分,話語間竟不自覺結巴起來。

趙政鳳眼微眯,眸光幽深,一把牽住梁兒小小的下巴,聲音中竟滿是魅惑。

「怎麼?敢在寡人面前說假話了?」

梁兒的小臉騰的漲得通紅,支吾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趙政湊近梁兒的臉。

梁兒嚇得禁閉雙眼,不敢再看他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眸。

「還不說?」

趙政逼得愈發緊,梁兒只得咬牙解釋︰

「奴婢……其實……奴婢覺得……大王你……不蓄須比較好看……」

聞言趙政一頓,終于將梁兒放開,調整了一形,正襟端坐,看向在殿中矗立許久,已然一臉尷尬的宗正司劉靖。

「你將這些圖樣拿走吧,寡人不蓄須了。」

劉靖抬眸,神情訝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古男子成年之後都以須為美,每任秦王都會在冠禮之後開始蓄須,而這一任的秦王,竟說他不蓄須,這……

「寡人的話,你听不懂?」

見趙政板了臉,劉靖面色一青,忙斂頭躬身。

「臣知錯,臣這便退下了。」

其實此事祖上並無定制,蓄不蓄須都是大王說的算,他一個小小的宗正司只管听命便是。

趙政拂袖,示意他可以離開。

梁兒俯身收了案上的圖樣,疊好,交還給劉靖。

劉靖剛一出殿門,趙政便起身將梁兒拉至身邊,輕聲調笑︰

「你喜歡寡人不蓄須的樣子?」

梁兒見他如此,心慌難耐,本能的點了點頭。

卻忽然覺得承認「喜歡」有些不妥,便又猛的搖了搖頭。

她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傻呆呆的樣子引得趙政展顏笑開。

趙政很少笑,而這一笑,卻看得梁兒有些痴了。

他五官如琢,笑眼微眯,唇紅齒白,猶如夏日里的暖風,又似晴空中的驕陽。

這不是那個早年韜光養晦、而後陰沉難測的秦王政,他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英俊男子;一個放下重重戒備,由衷而笑的年輕君王……

見梁兒痴痴的望著自己,趙政伸手攔腰將她攬入懷中。

「迷上寡人了?」

他將唇湊近梁兒的耳際,聲音充滿磁性。

此時他懷中的梁兒就如一只受驚的白兔,頂著一張紅彤彤的臉,慌亂的不知該看向何處。

「沒……」

梁兒聲音小得連自己都听不清。

「沒什麼?……」

趙政窮追不舍,語氣愈發魅惑。

梁兒對趙政是真的一點辦法也無,被他欺負得幾乎快要哭出來,只得求道︰

「大王……可否放過奴婢……」

「梁兒分明答應過,永生永世不離開寡人,又讓寡人如何放過你?」

趙政聲音極低,他的唇就在梁兒細白的脖頸處摩挲著,溫熱的氣息挑撥著她每一根神經。

「大王……」

梁兒的眼越發迷離,那房梁上瓖滿了色澤飽滿的綠松石,真的好美……

然而這鼎鼎大名的清涼殿,擋得住三伏天的炎炎烈日,卻終是擋不住年輕秦王如火的愛戀。

不知何時,趙政的唇已貼上了梁兒的唇。

唇齒交纏間,萬般柔情將梁兒重重包裹,那般安心之感令她瞬間失了神志。

忽然「吱呀」一聲,殿門被人推開。

一個宮人剛一抬腳進門,就撞見趙政與梁兒擁吻的場面。

他驚得一縮,暗罵自己倒霉,莫名擾了大王的興致。

正當他退回腳步欲將殿門再度關上的時候,卻听到趙政的聲音響起。

「何事?」

宮人連頭也不敢抬,深深一禮︰

「啟稟大王,長史李斯求見。」

「讓他進來。」

宮人應諾退出。

趙政低頭看了一眼梁兒,輕聲道︰

「你先回避一下。」

梁兒抬頭,眼神中隱有不解。

趙政與李斯之間的談話,也有她不能听的嗎?

卻見趙政不禁失笑,抬手輕撫了一下她的額發。

「寡人不想讓其他男人見到你臉紅的模樣。」

聞言梁兒雙手立即覆上自己的臉頰,其上果真還滾燙著,想必定是紅得可笑。

她頓覺羞澀難當,簡單施了一禮便快速跑去了後殿。

趙政坐回坐榻之上,雖是正襟而坐,面上卻凝了一抹笑意久而不散。

幸虧李斯要從前殿行至此處,尚需一些時間。

當李斯進入殿中之時,趙政已然調整好了神色,與平日一般無二。

「大王可听說過尉繚?」

「你說的可是《尉繚》二十九篇?」

「正是。不過臣此番所指並非書簡,而是尉繚其人。」

「尉繚其人……寡人僅知,他曾在近百年前魏國招賢之時覲見魏惠王,而《尉繚》一書正是他與魏惠王晤談的記錄。但由于當時龐涓獨攬大權,故而尉繚並未被魏王啟用。」

李斯抿唇一笑。

「的確,關于尉繚,史上僅在九十七年前有過這一處記載。不過,近日臣在市井偶遇一件奇事,大王定會很感興趣。」

「何事?」

李斯並非妄言之人,故而听他如此說,趙政便生出了幾分好奇。

「就在五日前,臣在咸陽一家酒肆之中遇見一個醉酒之人。他雖已大醉,卻仍能出口成章,對于天下時政,更可侃侃而談,見解亦是獨具一格。臣與此人閑談許久,問及他的名諱之時,他竟然說,他名為尉繚。」

趙政面上無恙,卻是心中一動,眼波流轉。

「尉繚?《尉繚》二十九篇面市是在百年前,那他豈不已經一百多歲了?」

李斯卻搖了搖頭,神情竟有幾分奇異。

「那人……在臣看來,最多不過四十五歲……」

「什麼?」

趙政一驚。

一個百年前曾出現在史書中的人物,怎會以四十多歲的容貌出現在當下?

「這不可能,許是重名。」

「一開始,臣也是這樣認為的,可是那天他大醉後的言論,確實與《尉繚》二十九篇中的理念極為相似。臣心想,就算他與當年之尉繚無甚關聯,就憑他的見識,也同樣可為我大秦所用。」

趙政垂眸淺笑。

「倒是有趣。也難得有你李斯青睞之人,寡人倒是想見上一見了。」

他知道,李斯一向自視甚高,極少會有人能讓他如此大肆舉薦。

可此時,李斯竟是一嘆。

「只是不知為何,臣有緣與他結交,卻剛剛報上自己的名諱,他就暴跳而起,瘋了一樣跑出了酒肆。臣追出很遠才將他追回,問他為何要逃,他也不答。這五日來,臣多次勸他入宮覲見大王,他更是縷縷想要逃走。臣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只得讓人將他綁了過來……」

趙政一怔,復而搖頭嗤笑。

「此事也就你能做得出……既已綁來,就帶他入殿覲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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