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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陽春白雪

不知何時竟已入秋。

燕丹府中,銀杏樹的枝葉繁茂,遮住了大片蒼穹。

因得燕丹的吩咐,地上的落葉並未被清掃。短短幾日,已積攢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腳感綿軟,讓梁兒不時回想起邯山上的深秋。

邯山,梁兒並沒有帶燕丹去過。只因她始終記得,那是屬于趙政的地方。

她也再沒有自己去過,因為她無法避開燕丹獨自離開太久。

于是,那座山,那面湖,那個男孩都只能漸漸埋入梁兒心里,無法再與人提起。

「梁兒,你又走神了。」

耳畔響起燕丹溫厚好听的聲音。

「啊,殿下,抱歉,往後梁兒會專心的。」

梁兒訕訕的看向燕丹,尋求他的原諒。

人家堂堂一國太子爺,每天大清早抽出自己練劍的時間來教她個小婢子用劍,她竟然還敢走神,簡直大逆不道啊。

可燕丹似乎並沒有生氣,面上依舊漾著淺淺的笑意。

只是那笑似乎與從前有些不同。

似乎似乎透著一絲淡淡的寵溺

寵溺?這自然是不可能的,梁兒全當自己是看錯了,反正燕丹本就是她無法完全看透的人。

「手應該這樣腰背要挺直」

燕丹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一手扳過她的掌心,一手扶住她的腰身,雙唇就湊在她的耳邊,輕聲教導著。

此刻二人的身體貼的極近。

燕丹的吐氣柔而緩,一波一波鋪灑在梁兒粉女敕的耳際。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感受到燕丹身上散發出的男子氣息,梁兒不禁開始有些呼吸不暢起來,連雙頰也因此泛出紅暈。

她害怕燕丹會看出她的情緒波動,便想要找個借口逃開。

不料借口還沒找到,身體就本能的先動了起來。

燕丹見梁兒突然亂了步伐,手也有要收回的意思,忙抓住了她的手腕。

「別亂動,你剛說過要專心的。」

梁兒面露窘色,她覺得這次她真是丟人丟大了。

實際上,梁兒的心思,燕丹怎會看不出。只是見她面紅耳赤的樣子,覺得很是可愛,就愈發想要將她戲弄得徹底一些。

風起。

金黃的銀杏葉隨風而舞,在空中卷起陣陣金色的漩渦,竟連梁兒的如瀑青絲也一並帶起。

一時間,金葉漫天,墨發輕舞,衣擺飄飛

剛從廚房出來的褒大娘和正在馬廄給馬兒理毛的小廝張倚齊齊看傻了眼。

就連燕丹,也已看得痴了。

梁兒的眼,梁兒的鼻,梁兒的唇,梁兒的發,梁兒的裙

那個曾經在他面前如履薄冰,卻又聰慧非常的梁兒,不知何時竟已經佔滿他的眼

「殿下下一步該如何?」

梁兒聲音極小,臉紅紅的,垂眸不敢再看燕丹一眼,兩片睫毛長長的,忽閃忽閃,看得燕丹心神蕩漾。

從未有過的念頭在他心中蔓延開來。

他是太子,依照祖制,十三歲便已娶妻,十五歲來趙國之前就已圓房。

在燕國他已有妻妾五人,還有數不清的名門女子為能做他的妾侍而爭得不死不休,更有許多女子甚至只求他的一夜溫存便就知足。

在他的認知中,女人就如物件,有用則取,無用則棄。

可是為何,眼前這個無名無利、無權無勢、甚至連身份也卑微之極的小小女子,竟會讓他覺得無法丟掉、難以舍棄呢?

「殿下?」

梁兒見燕丹沒有反應,便又問了一次。

「啊,今日風大,不宜在外面站得太久,且就練到這里吧。」

稍作調整後的燕丹此時神情已是淡淡的,並看不出與平日有何差別。

「好。那梁兒先回房了。」

施禮告辭後,梁兒回到房間,雙手托腮坐在桌邊,心里覺得奇怪。

分明是燕丹說她走神,要認真練習的,怎麼最後燕丹自己也走神了?

午時,宋玉到了府中。

燕丹興致極好,竟較平時多飲了幾杯,府中的酒一下子全都被喝光了。

「梁兒,去幫我們買些酒來可好?」

燕丹喝得不少,看上去卻還是很清醒的樣子。

「好,殿下和先生請稍後,梁兒速去速回。」

從燕丹手里接過幾枚刀幣,梁兒便直奔市集。

說來慚愧,這還是她來這個時代這麼多年,第一次模到這里的錢幣。

她手里的刀幣形似小刀,故稱刀幣,是趙、燕、齊共同使用的錢幣。也有形似小鏟子,名為鏟幣的錢幣,那是燕和楚通用的。還有一種叫做蟻鼻錢的錢幣,只有楚國一國在用。而秦和魏通用的被稱為圜錢的錢幣,就是後世比較常見的圓形有孔的銅錢了。

以前跟著趙政的時候沒有錢,後來跟著燕丹終于可以對各國錢幣的種類有些許的了解。

如今她只覺得真是該為趙政成為秦始皇之後,統一貨幣的政策拍手叫好。

要知道她當時真是記了好久才分得清哪個國家用哪種錢幣,簡直跟繞口令一樣費勁。

梁兒抱著兩個不小的酒罐回到府中,行至中庭時,視線剛好穿過院中金箔般漫天飄舞的銀杏葉,只見那一老一少兩個絕世男子正端坐于雅致的回廊上……

燕丹撫琴。

他是自小便肩負家國的太子殿下。

春一般的年紀,卻早已看盡世間沉浮。

縴長完美的手指仿若舞蹈般跳躍于琴弦之間。琴音如清風流水,又似細雨落花,時而婉轉悠揚,時而暗啞淺傷……

他並未束發,而是任那一頭柔順的墨發隨風飄飛,那副自在歡愉之感,梁兒此前從未在他身上見得。一襲碧色水紋錦袍,更是襯得他清逸非常。

宋玉與燕丹相對而坐,

以歌相和。

洗滌過春、夏、秋的浮華,如沉澱後的皚皚白雪。

沉穩高傲,華美清冷。

高亢空靈的歌聲悠悠響起,乘著秋風蕩漾在院中的每一個角落,牽動著听者的每一絲情緒。

三千青絲被梳理的一絲不苟,緊緊束于玉冠之中。雪白的錦緞長衫隨體而置,隨風而動,行雲流水般,自在逍遙,恍若謫仙。

這便是當世第一才子,亦是後世評說的四大美男之一的男人。一個年將半百,卻未減半點風華的男子。

恍然間,梁兒終于明白,這才是真正的《陽春白雪》。

他的「陽春」,和他的「白雪」。

難怪世人皆嘆此曲曲高而和寡,高深難懂,無人可奏。

問世間,除了眼前二人,還有誰能和得出如此意境?

梁兒眼前漸漸有水霧彌漫。

心,忽然有些疼。

若是這二人都能在史書的寥寥數筆中安然的活到最後該有多好

不覺間,曲已畢……卻似仍有余音縈繞于耳中,久久不散。

「梁兒,既已回來了,為何不過來,站在那里作何?」

燕丹的笑如春花一般,開在他面上,卻暖在梁兒心里。

「梁兒不忍打擾殿下和先生的雅興。方才那首便是著名的《陽春白雪》吧?」

燕丹和宋玉相視一眼,皆含笑點頭。

「梁兒姑娘覺得如何?」

此時的宋玉顯得十分平易近人。雖已有五十歲,臉上卻並未留下過多歲月的痕跡,依舊眉目如畫,美若冠玉。

「這歌曲果然名不虛傳。梁兒雖不通音律,卻也听得出其中的絕美壯麗。只怕今日听過殿下與先生的《陽春白雪》,此生是再難听得下他人所奏了。」

梁兒淡笑著,眉宇間卻擎著絲絲惋惜。

那一字一句,皆出于心中所感,沒有半句敷衍追捧。

宋玉見狀,回以會心一笑。

「常听聞有人埋怨這曲太過難懂,好似能奏得好的人都是不合群的孤寡之人。如今梁兒姑娘的一番話倒是讓我釋然了。原來懂與不懂,不在音律造詣高低,而是在心。有心者,知己也。」

言畢,宋玉將手中爵杯舉向梁兒。

能得到宋玉的認可,梁兒自是歡喜異常的。

遂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迎著宋玉的方向,雙手將爵杯托起,欲與他同飲。

不料卻憑空出現一只大手將梁兒的爵杯奪去。

「先生,梁兒不會飲酒,這杯酒燕丹代她喝。」

宋玉並未在意,與燕丹共同舉杯,雙雙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只留梁兒一人坐在一旁尷尬著。

暗暗埋怨燕丹怎麼這麼掃她的興,她還沒喝過這個時代的酒呢,就讓她借機嘗一杯也不行嗎?

直至日頭西下,宋玉才盡興離開。

燕丹盤膝坐于地上,一只手臂支著膝撐著頭,另一只手臂隨意放著。

他面上漾了幾分酒意,好在仍無多少醉意,只較平時多了一分慵懶之感,看著倒是放松自在許多。

梁兒收拾著酒具,看著幾個空空的酒壺,一臉不甘。

「呵呵,我搶了你的酒,不高興了?」

燕丹見到梁兒的小嘴又嘟了起來,頓覺自己的心情愈發好了。

梁兒輕輕掃了燕丹一眼,不滿道︰

「殿下好小氣,只一杯酒也要搶梁兒的。」

「哈哈哈哈傻丫頭,我不是說過了,女孩子不能在男人面前飲酒的。」

說罷,伸手揉了揉梁兒的發頂,動作甚是寵溺。

梁兒被燕丹的親昵舉動嚇了一跳,後又想到燕丹許是酒喝多了,便也沒放在心上。

「誰說女孩子不能在男人面前飲酒的!我以前」

話到嘴邊,又生生的被她吞了回去。

她以前經常跟男男女女的朋友一起喝酒,可這事似乎在這個時代不太成體統。

燕丹聞言突然收了笑意,盯著梁兒微微蹙眉。

「以前如何?」

梁兒連忙搖頭,搖頭不夠,還要搖手。

「沒,沒如何!殿下今日喝的有些多了,還是早些休息。梁兒先告辭了。」

話音還未落,梁兒便已端著酒具,逃之夭夭。

「呵呵呵傻丫頭」

燕丹望著梁兒逃走的方向,失笑不已。

夕陽西下,火紅的天際映著滿院金色,晃得人暈暈的,也不知是身在現實,還是置身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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