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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秦國巨變

三天後在邯山上,趙政鄭重的向怪老頭行了拜師禮,但是怪老頭始終沒有說出自己的名號,所謂隱士高人,果然隱得夠深夠徹底。

不過這又與她和趙政何干呢,只要他肯免費教趙政讀書識字就可以了。

為了不引人注意,教書的地點也定在荒無人煙的邯山上。

原本老師是想要在山頂湖邊教書的,但是趙政死都不讓。不止如此,趙政在拜師前還提出不許老頭再去山頂,不然這個師他就不拜了。

要是尋常人,恐怕會說「不拜就不拜了,誰還求你拜」,然後甩袖走人。可是好在老師也不是什麼正常人,而且似乎真的對趙政很感興趣,竟然就這麼答應再也不去山頂了。

此後,梁兒有了新的職位,便是侍書。

這侍書听起來文氣,卻是個力氣活。

主要還是因為戰國還沒有發明紙,所有的書都是書簡,是由很多竹片串成的一卷一卷的。一卷上寫不下多少個字,所以往往一部書會有十幾卷竹簡。把書拿來拿去的就自然需要些體力。

因此,擔任侍書的多是男子。只是趙政除了梁兒,也沒別人可以使喚。

所以自從趙政開始讀書,梁兒便經常抱著十幾斤重的書簡跑來跑去,看來練就一身肌肉也是指日可待了。

雖然累是累了些,但好處也是大大的。作為侍書,必須會識字。故此,梁兒終于可以學習這個時代的文字了。

趙政的學業很繁忙。

因為已經誤了讀書該有的年紀,他需要在很短的時間內把七國文字全都認全並且能寫出來,而且大篆字體的文字比劃多繁瑣,很多字都像鬼畫符一樣難寫。

在梁兒看來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至少她自己是做不到,卻奇跡般的讓年僅八歲的趙政在三個月內完成了。

梁兒突然覺得趙政可能是個神童,如果放在現代做個智商測試,搞不好他的智商要上一百八。

對于趙政的學習能力,不止梁兒感到震驚,就連老師也十分驚嘆。

直接導致的後果是,老師因此而改變了整套教學計劃,重新制定了一份地獄式教學法,折磨得趙政小小年紀就要每天頂著一對黑眼圈,看得梁兒很是無奈,趙政啊趙政,這回我真是愛莫能助了,只能在精神上默默支持你了

不知不覺,半年時間已過。

梁兒終于能勉強認全七個國家的「鬼畫符」,趙政卻已經將詩經幾百篇倒背如流,並且熟讀七國史,還將幾部常用的兵書研究了個七七八八。

梁兒從一開始便知道這位老師是個有學識的隱士,卻未料到他的學識竟達到了如此之高的境界。他不僅知詩書,懂兵法,竟然還精通帝王之術。這是梁兒最想讓趙政學的,畢竟趙政將來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將,而是統一天下的千古帝王。

趙政明顯對帝王之術也最是感興趣,每每都要在課上與老師探討幾個時辰,經常太陽西斜才下山回家。

老師的琴藝其實也是不錯的,但是趙政卻不肯花時間在學琴上,按他的說法,每日學習其他正事都已覺得時間不夠用了。

老師起初不同意,但考慮到趙政年紀尚幼,難得他現在有學習那些尋常孩子覺得枯燥的知識的勁頭,就暫且隨他去了。

至于音律,若實在不喜,也是學不好的,何況往後總有時間習得的。

老師唯一遺憾的,就是自己不會武藝,無法讓趙政習武。

而各國公子都是文武樂兼修的。故而老師經常會念叨,若是有一日見到好的劍師,定要讓趙政拜師習武。也因他看得出,趙政生來便有一副好體格,是絕佳的習武苗子。

看著老師這般擔心,梁兒不知該如何勸他。

總不能直接告訴他︰

「別擔心啦!他還有兩年就回秦國了,秦國厲害的將軍一抓一大把,到時候就不愁沒人教他武藝啦!」

這年正月,當趙政再次吃到梁兒為他做的生日蛋糕時,他已經能對當今七國的實事侃侃而談,且很多時候都是見地獨到的。

讓梁兒忍不住頻頻感嘆,不愧是未來的千古一帝,果然非常人也!

「梁兒,以後不要再稱自己奴婢了,叫梁兒便好。」

趙政跪坐在桌旁,放下手中剛剛讀完的書簡,看向前前後後不停忙碌的梁兒,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梁兒頓住,轉頭看向趙政,眼楮不自覺的眨了眨,復而春花般笑開。

「梁兒知道了!」

聞聲趙政也不禁抿唇微笑。

世間才不會有這樣好的婢子,所以他的梁兒才不是婢子再也不是婢子了。

正午日光焦灼,曬得人們有些煩躁不安。

老師帶來了一個對天下時局至關重要的消息︰秦王稷薨世了。

听到這個消息,趙政和梁兒各懷心思,均沉默良久。

這位長壽的王是秦國的傳奇,他是趙政的曾祖父,享年七十四歲,在位長達五十六年。

秦王稷政治上曾大膽啟用魏人範雎為相,奪母親宣太後與舅父魏冉之權,改行遠交近攻之策,不斷離間六國關系。

軍事上他拜戰神白起為大將軍,造就了一個又一個戰爭神話。終是徹底滅了西周,也先後大勝三晉、齊楚。取得魏國河東和南陽,楚國黔中和楚都郢城。逼得龐大的楚國遷都于陳,險些滅亡,也致使著名的楚臣屈原投江殉國。還在長平全殲四十萬趙軍,令曾經為軍事大國的趙國一蹶不振。

秦王稷統治下的秦國,佔領了東方六國大片國土,使楚國縮小一半,魏韓縮小三分之二,趙國縮小三分之一。

如今,秦國的國土面積已經超過了六國總和。

這位讓六國聞風喪膽,險些一統天下的秦王稷,如今終于倒下了。

梁兒為秦王稷慨嘆的同時垂眸思忖。

秦王稷就是史書中的秦昭襄王。他的死將會讓秦國和天下都得到重新洗牌的機會。

梁兒深知,此時遠在秦國的呂不韋想必已經掌握了一手好牌,其中最關鍵的一張王牌便是質子趙政。

趙政暗自凝眉。

在老師的教導下他已熟識秦國歷史。

他深知這位素未謀面的曾祖父是秦國歷代君王中最為耀眼的一位,也是他最為崇敬的一位。如今秦王稷薨世,不知秦國的將來會如何?他自己的將來又會如何?

讓梁兒略為驚訝的是,直到此後的第三天,秦王薨世的消息才在趙國的平民間傳開。

可見趙政的這位老師雖為隱士,卻仍是在朝野間留有眼線的。出世抑或入世,只在他一念之間罷了。

秦國國君病逝,新舊交替。

這讓趙姬心浮氣躁起來,已經連續幾天寢食難安。

梁兒心知,趙姬心中已然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若能如彼時呂不韋所想,太子柱繼任秦王,那麼子楚就必為太子,如此他們母子就有希望回到秦國了。

全天下的人都在為秦國的劇變提著心吊著膽,亦都暗自算計著自己未來的路。唯有梁兒心如明鏡,來自兩千年後的她知曉這些人將要發生的所有。

此時的她依舊單純的認為,自己只需隨波逐流,便可安享一生。

一切都沿著歷史的軌跡,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按照秦國慣例,太子柱守孝除喪一年後繼位。趙政的父親子楚毫無意外的被立為太子。

然而讓天下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位新任秦王坐上王位的第三天便突發疾病過世了。謚號孝文王,享年五十六歲。

梁兒暗自偷笑,這個倒霉又無能的家伙怕是盼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終于能坐上那個位子了,卻不爭氣的第三天就掛了,看著還真像個笑話。

至于他突然掛掉的原因,似乎也沒人願意深究。其實他死的這麼突然,這麼恰到好處,無外乎就那麼兩種可能。

一種是他痴迷長生和煉丹。好容易登上王位,想要再生龍活虎個幾年,一激動多嚼了幾顆小藥丸,結果導致直接一命嗚呼了。畢竟這是兩千年後的現代人都知道的事,那些圓溜溜看似無害的丹藥其實個個含鉛量極高。古人以為那是續命丹,實則不過是催命丸罷了。

另一種可能性估計很多人都想到了,只是有的人不屑說,有的人不肯說,而有的人不敢說。那便是呂不韋。老秦王活到七十多歲才掛,導致太子柱活到五十多歲才當上秦王。要是太子柱像他爹一樣再多活個二十多年,那跟隨子楚的呂不韋豈不是要到七老八十才能拿到秦國大權?屆時他有心在秦國翻雲覆雨,自己的身子骨怕也折騰不起了。所以為了能早一日前程似錦,呂不韋只好在子楚被立為儲君後,直接把秦王柱給弄死了。

太子子楚順理成章繼位秦王,但卻沒有依照舊制守孝一年,而是在孝文王死後即刻登基。梁兒估計子楚是怕像他爹孝文王一樣夜長夢多,登基這事還是要趕早的好。

短短幾天的功夫,秦國幾經突變。

孝文王繼位,子楚被立儲,孝文王薨世,子楚繼位。

這樣的大起大落傳到趙姬的耳朵里,簡直就是在考驗她的承受能力承受喜事的能力。

趙姬的情緒激動得無以復加,整個早上都如關不住的熊一般,在院子里不停轉著圈。

梁兒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著腮,眼瞼半垂著看著這樣反常的趙姬,覺得又無奈又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悲戚憐憫。原來「範進中舉」的癲狂就是這樣來的啊!

依老師帶來的最新消息,新繼位的秦王子楚已尊養母華陽夫人為太後。呂不韋為相,封文信侯,食洛陽十萬戶,家僕萬人,門客三千,執掌朝政大權。蒙驁為大將軍,負責東征各國。

秦國已然恢復平靜,走回正軌。

「如此局面,梁兒,你怎麼看?」

這樣的問題,老師竟沒有問趙政,而是問向趙政側後方的梁兒,實在讓梁兒覺得太過突然和詭異,這種問題是該問一個小婢子的嗎?

梁兒有片刻怔住。

不過她深知老師非等閑之人,所問必有所圖,因此也無推辭之意,起身繞至趙政身前,跪地恭敬施禮。

「恭喜公子,歸秦之期將至。」

趙政未動亦未語,只定定看著梁兒。

老師則眸光一動,卻瞬間歸于平靜,淡淡開口︰

「何解?」

梁兒跪姿不變,只稍稍調整了一形,使得自己可以同時面對趙政和老師二人。

「秦國幾經周折,終是新君初立,且政局已然平復,為加固國之根本,下一步必是立儲之事。」

梁兒頓了頓,見眼前二人皆聲色未動分毫,心中暗嘆怕是接下來她要說的這些,這兩個人也都已經想到了。

「秦王子楚當年還是公子之時,便在華陽夫人亦是如今的華陽太後的安排下娶了一位楚國夫人,並得一子。如今呂不韋雖掌秦國大權,可華陽太後的勢力亦不容小覷。華陽太後本是楚國人,立儲之事一出,她必力保楚夫人之子為太子。如此一來,呂不韋的勢力必減。除非呂不韋能推出比楚夫人之子更合適的人選。呂不韋如今已無退路,必會全力助公子與夫人歸秦。」

梁兒抬頭看向趙政,眼中光華璀璨。

終于要實現了!那是趙政的理想,趙姬的理想,亦是她梁兒的理想。她終于能跟著趙政去見證秦國的輝煌了。

「嗯,梁兒所言極是。為師也在此恭喜公子了!」

老師微笑淺淺施禮。

趙政忙起身去扶︰

「啊,老師莫要多禮。若非老師,怎有今日之趙政。歸秦之後,趙政還需老師多多教誨。」

老師緩緩搖頭,面上笑容更加溫和幾分。

「其實老夫今日是來跟公子辭行的。」

不經意間,老師已將對自己稱呼由「為師」改回了「老夫」。

「老師要走?」趙政急道。

「呵呵,公子莫要掛念。在遇到公子之前,老夫本就決心歸隱。收公子為弟子,實乃機緣所至。如今公子已有小成,且時局有變,老夫與公子的師徒緣分也是盡了,老夫亦將再次隱去。」

「可是政兒怎可」

听到老師要走,趙政的情緒竟比得知要回到秦國還激動。

老師抬手止住了趙政的話。

「公子還小,自是還需要有師長教導的,只是那人不再是老夫。他日公子歸秦,自會有強于老夫之人再做公子的老師。」

梁兒暗自佩服這老頭審時度勢能力。

若說他發自內心甘願做一世隱士,這樣的話梁兒自從發現他在朝野有眼線那一日起,就已經不信了。需知若他願意,趙政是可以將他一並帶回秦國的。他早料到呂不韋會是立儲之爭的贏家。趙政若為太子,再為秦王,屆時高官厚祿暫且不論,就是那身為帝師的榮耀和尊崇,也不是一般人想得就能得到的。

只是秦國呂不韋和華陽太後兩力相抗,帝師的人選也定是爭得激烈萬分,何況秦乃泱泱大國,有能力為帝師者何其之多,能力在他之上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他這一招急流勇退可謂干淨利落,還能換個流芳百世。

趙政垂下拉著老師袖子的手,傷感之色未減反增。

「也罷,老師執意離開,政兒怎好再留。只是若要歸秦,恐怕政兒與老師再難相見,老師可還有什麼要囑咐政兒的?」

老師目光劃過梁兒,復又落回趙政臉上,語氣威凜。

「對公子,老夫只有一個要求。」

趙政也斂了悲色,正聲︰

「老師且說。」

「無論他日公子境遇如何,都請公子切莫忘了你我初遇之時心中所想。」

聞言趙政努力回想與老師初遇那日的情景。那天他不顧形象的從湖中沖出,只是想要全力護著梁兒,並未想其他啊。

趙政思慮未果,抬眼看向老師,略有局促。

「呃政兒那時所想的只是」

「正是。」老師微笑肯定。

「啊?」老師難不成是要他一直想著梁兒

趙政更加不解,臉上不知不覺蒙上一層若有若無的紅暈。

「啊!」

趙政猝不及防,被老師重重拍了一下額頭。

「哈哈哈哈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老師笑得一大把白胡子狠狠亂抖。

「老夫是說,宮廷朝野,爭斗難免,最忌諱的就是失了本心。需知世間即是人間,人間必有人情。若是失了情感,便難以在世間成事。即便成了事,也是孤家寡人,那樣存于人世間又有何意義。」

梁兒心里一動,那也是她一直以來最擔心的,她怕趙政會如歷史所寫,變成一個絕情絕意的暴君。

趙政領會了老師的意思,向老師深深鞠了一躬。

「政兒記住了。」

夜已深,皓白的月光鋪在巴掌大的小小院落,一個十歲的青衣男孩靜靜的矗立在一扇木門前,雙眸幽深,辨不清在看向哪處。

他緩緩將眼閉起,門內的白衣倩影竟越發清晰可見。

男孩唇角微勾,那迷人的微笑竟月兌離了孩童的稚氣。

他與她相遇已有整整三年。時至今日,即便是在黑夜,即便是隔著木門,他,也依舊能看得清她的樣子。

他終于可以確定,那份要守護她的心,他不會忘記,即使回到秦國,也永遠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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