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緒靜靜站在茶坊的窗前，一瞬不瞬注視著谷小扇。
雲霏妝花緞織瓖狐皮小襖，蘇繡月華雲雁細錦上衣，烏金雲繡暗花細絲厚錦裙，青絲上簪著一支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簡單別致，卻將那略顯蒼白的面頰，襯托得多了一絲少女的柔美。
他的小扇在王府過得很好，沒有了他，她能夠過得更好。這樣的念頭如一根冰錐狠狠刺入言緒的心底，讓他感到徹骨的寒意和一種難以形容的空虛。
「怎麼，放不下那丫頭？」茶坊雅閣內一角，申允唇角掛著戲謔的笑，「能救她的人是你，卻平白便宜了林伊人，你這個偃月國世子還真是大方。」
言緒淡淡收回視線，返身走至案旁，「夕泠宮願與偃月國聯手是明智之舉，不過一個月內，若是少宮主依然不肯交出骨仙草服用之法，言某恐怕未必有耐心促成此事。」
「事成之後，相讓雲央之地，世子竟然還不滿足？」申允冷道。
「論及起兵，夕泠宮無法應對千軍萬馬，沒有偃月國將士征戰沙場，少宮主又能撐的了多久？區區雲央之地，不過佔據諄國十八郡七十六縣中南部三縣，少宮主還未奪得江山，莫非便已舍不得了？」言緒奚落道。
「沒想到對世子而言，那丫頭的分量竟然重過偃月國開疆拓土的宏圖偉業，不知筠皇得知此事後，是否會對世子感到極為失望？」申允邪魅一笑。
「姬氏皇族身負偃月國百姓重托，舅父旦有定奪，定然首選庇護子民安居樂業，而非為他人做嫁衣，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戰禍連年，不知少宮主對此說法可有異議？」言緒不答反問。
二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皆是夾槍帶棒，話里藏刀，誰也沒有半分退讓之意。
「言緒，」申允惱怒起身，「為示誠意，本少爺早就坦言相告，沒有骨仙草，就無法壓制血影神功反噬之力，可擅自服用骨仙草，亦會出現難以預料的惡果。你若信我，今日就該帶著骨仙草和那丫頭一起走，否則，多留她在王府一日，你將來就多受制于林伊人一分。」
「信你？」言緒冷笑，「之前幾次三番欲置小扇于死地的人是誰，你讓我拿什麼信你？」
「你！」申允頓時氣結。
「沈哥哥，」雅閣外，突然傳來了谷小扇的聲音，「你說，是這個泥人好看，還是我好看？」
言緒和申允對視一眼，立刻緘口不語。
「都很好看。」林伊人含笑之聲隨後傳來，「小扇，你先跟著伙計過去，沈哥哥剛才好似看見個故友，要去打個招呼。」
「好。」谷小扇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毫不意外地，言緒和申允所在雅閣外傳來了輕輕地叩門聲。
「王爺請進。」申允懶懶掃了言緒一眼，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林伊人推門而入，「少宮主也在這兒？今日倒真是熱鬧。」
「熱鬧？」申允意味深長轉著茶盞，「可惜要離開些時日，否則哪兒也不會比筱安城更熱鬧了。」
「少宮主看似話里有話。」林伊人撩袍而坐。
「街市上的童謠，你可听出些什麼？」言緒執壺給林伊人斟了盞茶。
「童謠？」林伊人搖首，「未曾留意。」
「新年到，新年到，水流入海鐘音響；東家門，西家庭，酒逢知己銅壺滿……」言緒一字一頓念著童謠，「五皇子名諱中的‘衍’字意為水流入海，而銅壺自古以來便有‘鐘’之稱謂，那水流入海鐘音響，听上去倒像是五皇子納鐘家之女為妃後，鐘家將蛟龍得水，青雲直上之意。」
「至于酒逢知己銅壺滿，」申允不懷好意看了看林伊人，「不正是指勢力盤根錯節的鐘府，打算借助林子衍，重振舊日風光的意思？」
林伊人心中咯 一記。童謠讖語，這是直指林子衍而去了？
「是夕泠宮干的？」林伊人不動聲色抿了口茶。
「本少爺可沒那閑工夫對付一個區區皇子。」申允冷嗤。
林伊人當即明了，「你們認為與太子有關？」
「不錯。」言緒頷首，「鐘閣老身為前丞相加太師餃，早年權重望崇卻從不驕矜奢逸，在諄國朝堂內外口碑極佳，翊皇子府與鐘府聯姻，較之太子府納禮部侍郎之女為妃，豈不是太過光彩了些？」
「太子見不得五皇子與鐘府聯姻……」林伊人沉吟。
「不止如此，」言緒捻著茶蓋，視線轉向窗外，「王爺可記得言某曾說過，既然牧 王庭長公主烏蘭綺前來筱安一事已提上日程，王府與白府的聯姻，恐怕不久後便會無疾而終。」
林伊人微微蹙眉，「對太子而言，王府與牧 王庭聯姻，豈非比與白府聯姻情形更糟？」
「促成王府與牧 王庭聯姻？想多了吧。」申允冷哼，「若我是林澗之，就會暗中殺了烏蘭綺，然後再嫁禍給王府，屆時林豈檀直接把你拱手交給聿汗圖暮什，不是什麼都解決了！」
林伊人和言緒不約而同搖了搖頭……夕泠宮出手果真狠辣，只是兩國紛爭與江湖恩怨大相徑庭，林伊人絕不會坐以待斃，林澗之同樣不敢輕易冒這樣的險。
諄國與牧 王庭邊境本就不安，謀刺鄰國公主必然導致戰火紛飛，生靈涂炭，又豈是交出一個林伊人便可化干戈為玉帛，讓所有危機消弭于無形的？
「世子怎麼看？」林伊人看向言緒。
「雖然猜不透太子如何打算，但若要讓王府既無法與白府聯姻，又無法與牧 王庭聯姻，最好的法子恐怕便是從烏蘭綺身上下工夫。」言緒道。
林伊人思忖片刻，「事分輕重緩急，王府的事容後再說，至于五皇子的事，本王明日即會著手處理。」說罷，撩袍起身，朝門外走去。
「哎，」申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什麼人，連個謝字都不說一聲！」
「待二位從南方回來，本王再謝不遲。」雅閣的門在林伊人身後緩緩闔起。
林伊人並未料到，他口中的明日會變得如此艱難，林伊人更未料到，這艱難與五皇子林子衍沒有絲毫關系，而是落在了他牽腸掛肚的谷小扇身上。
谷小扇不見了，當林伊人看到茶坊伙計一臉懵懂面對他的質問，頓時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