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林伊人有些遲疑。
谷小扇抽出蝕心匕,從林伊人懷里掙扎落地,如游魂般朝生死相搏的言緒和葉浮生走去。
林伊人上前兩步,猶豫一瞬,終又停下。
他不知道,蝕心匕會刺向葉浮生,還是會阻擋言緒的凌雲刺,或許,這本該由谷小扇自己來選擇。谷小扇和葉浮生之間的恩怨,是她必須面對的現實,面對比逃避好,至少可以把痛苦化為憤怒,不必讓她的心封藏一輩子。
排山倒海,石破天驚,又一棵枯木在言緒掌風下被連根拔起,雷霆萬鈞沖向葉浮生。
谷小扇攥著蝕心匕,看著言緒,唇角露出淒美的笑。
「阿緒今後便是我的!我一個人的!」那一年,她站在街角的石墩上又笑又跳,驕傲,燦爛,如天上明媚的太陽。
一切都有了解釋,阿緒離開靈觀鎮,阿緒登上天都峰,阿緒的眼中不再有她,阿緒待她冷若冰霜……原來,阿緒早已不是她的阿緒,原來,阿緒早已知道,是她和她的父親害死了他的父親。
「小扇,阿爹給你買了件夾襖,冬日里涼,不要整日在外面瘋。」
「阿爹買錯了!我要阿朵那樣好看的繡花夾襖!」
夜色下,她看到阿爹寬厚的背影走出家門,叩響了鄰家阿朵的房門。
「阿朵娘……」阿爹顯得有些歉意,「我家小扇喜歡帶花的夾襖,能不能麻煩你抽空幫忙繡幾針?」
「行。」爽利的阿朵娘把夾襖接了過去。
大雪漫天,銀裝素裹,街面上,她的繡花夾襖被頑童扯壞,面對那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少年,她毫不猶豫使出了偷學阿緒的武功招式。
很多年後,她才知道,這一招是倚嵐門清風十九式中的行雲流水。
淚水一串串滑落,模糊了她的雙眼,谷小扇距離言緒和葉浮生越來越近。
葉浮生對她沒有惡意,葉浮生時時處處都在護著她,葉浮生甚至不惜傷到自己,也要為她擋下災禍,谷小扇早就察覺一切,只是不知道那一切背後的原因。
現在,她知道了,所以……阿緒的法子是對的。
「小扇,走遠點!」言緒察覺了谷小扇的靠近,出手的氣勢比之前有所收斂。
谷小扇看著言緒,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風輕雨淺,蘆花飄飛,悠悠一曲斷愁腸,流年似水,葉落紅塵,悲歡離合幾度秋……谷小扇舉起蝕心匕,帶著釋然的笑,刺向自己的心口。
林伊人愕然,言緒愕然,葉浮生愕然……林伊人已來不及阻止谷小扇,言緒擊向葉浮生的身形正在半空中,葉浮生迎向言緒的雙掌,在看到谷小扇的舉動時毅然撤回,飛身掠向谷小扇。
阿緒的法子是對的……時間仿佛戛然而止,蝕心匕的刀柄停在谷小扇的心口,整個刀刃,沒入了葉浮生的胸口。
葉浮生定定看著谷小扇,唇角溢出一縷鮮血。那曾經清澈如泉的秋瞳中,如今冷若冰霜,他死在她的手里,谷小扇,他的女兒。
「彩衣……」葉浮生顫抖伸出手指,試圖要撫上谷小扇的臉。
彩衣是誰……誰是彩衣……谷小扇只覺頭痛欲裂,猛然拔出匕首。一股暖流噴涌而出,濺到谷小扇臉上,身上,手上……那狂傲不羈的身形緩緩倒下,眼中滿是孤寂和蒼涼。
谷小扇看著葉浮生,她頭一次這樣近距離看著他,為什麼,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阿爹,你瞧,我給你報仇了。阿爹,可是這世間還有一個人必須死,這些年她害苦了阿緒,她欠的債,也只能用血還給你。
谷小扇再次舉起蝕心匕,朝心口刺去。
咚!林伊人揮掌擊在谷小扇後頸。谷小扇手中一松,昏厥在林伊人身上。
「這就是你要的結果!」林伊人抱起谷小扇,冷厲盯著言緒。
這是他要的結果嗎?言緒看著谷小扇,面色蒼白,眼神呆滯……他讓她,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父親,是他做錯了嗎,做錯了嗎?
腳下,葉浮生的血慢慢染紅了大地。
嗒嗒嗒……蕭瑟西風中,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林伊人眯了眯眼,看向疾馳而來的十余匹駿馬。
「公子!」當先一匹駿馬之上是一個女子,一襲青衣素服,如同疏影橫斜下一瓣細蕊,帶著不溫不火的芬芳與高潔。
「暖羽?」言緒緩了緩神,舉步上前。
「公子,你可嚇死我們了。」暖羽持鞭飛身下馬,舉手投足敏捷矯健,一身功夫顯然不弱。
偃月國的人?林伊人眸光微動。
「公子!公子!」又一匹駿馬突然沖過暖羽和言緒,朝林伊人奔來。
林伊人定楮一看,來人居然是宮木端。
「宮大哥,」聞聲走出農舍的綠衫女子詫異打量周圍,「這些人是誰?你怎麼和他們一起跑這兒來了?」
「別提了,」宮木端跳下馬,「他們去無涯居鬧事,說是有人見到谷姑娘被我帶走了,幸虧我回了趟無涯居,否則宜樊分舵非被他們拆了不可。」
林伊人看了看暖羽,那女子倒是聰明,知道找著谷小扇,必定就能找到言緒。
「不要與這些人過多牽扯。」林伊人對宮木端低聲叮囑了幾句,便抱著谷小扇返回了農舍。
「郝鷹怎麼樣了?」言緒看著林伊人的背影道。
「傷勢很重,」暖羽頓了頓,面上突然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不過,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言緒收起凌雲刺,走向農舍……暖羽頭上的珠花,晶瑩透亮,帶著淺淺的紅,有些喜慶,又極為雅致,這珠花,他在郝鷹的屋子里見過,因為去的突然,郝鷹甚至沒有來得及把它從床頭收起來。
「明年,你就和郝鷹回緬際完婚。」
看著那抹孤寂的背影,暖羽突然有些傷感。一如既往的泠泠輕語,一如既往的清冷寂寂,從多年前在緬際皇宮見到他,他就宛若這蒼茫人世間煢煢孑立的一道影子,永遠游離在世人看不見的夜幕下。
農舍中,言緒和林伊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執,不過這爭執並未持續很久,因為面對一心要帶走谷小扇的言緒,林伊人淡淡問了一句話,「她醒後,你打算對她說什麼?」
言緒無法回答林伊人的問題,或者準確的說,是他不知該對谷小扇說什麼。
谷小扇是他的殺父仇人之女?谷小扇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亦或是,言緒一直都有借谷小扇之手殺葉浮生的計劃?
怎麼說都是錯,怎麼做都是錯,他無法面對谷小扇,更無法面對傷到谷小扇的自己。
「我明日帶她回筱安,」林伊人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儀,「你隨後帶著辜墨玄鐵五枚令牌趕來,九玄洞的事我會先行部署,你在比武大會上太過招搖,進入筱安後行蹤需格外謹慎。」
當言緒和暖羽離開農舍時,屋外已不見葉浮生的蹤跡,日冷風寒,草木蕭瑟,氤氳山野,蘆花如雪,褐色的泥土里只留下了一灘濃濃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