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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紅櫻綠蕉

流年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彼時空山幽谷中,那楚楚少女純淨芬芳,羅袖輕舞,巧笑倩兮,只一瞬便捕獲了帝王心,只一瞬便覓得了有情郎。但福禍難料,得失無常,這帝王與鴛侶卻並非一人,因而引發了一世恩怨,曠世情仇,怎能不令人扼腕嗟嘆,黯然神傷。

顧流螢以手支額,澀然道,「我知你怨怪我當年待你父親涼薄,我顧流螢此生是負了以然……只是伊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我畢竟血脈相連,總不能一直這樣劍拔弩張下去。」

「生者如斯?」林伊人冷道,「覃貴妃多年來能夠在宮牆內怡然自得,閉門酣歌,談笑風生,侍奉君王,果真是灑月兌曠達之人。」

「皇上同你父親一樣,是全心全意待我,只可惜……」顧流螢唇角勉強扯出一抹笑顏,疲憊道,「伊人,若是烏令真在你手中,回去便毀了它吧。」

林伊人身形一僵,眸底頓時掀起滾滾巨浪,「兒臣不知覃貴妃所言何意。」

顧流螢輕嘆,「你這些年厲兵秣馬,蓄勢待發,母親怎會毫無察覺?我今生唯願你登上那九五之尊巔峰之位,以告慰你父親在天之靈,至于其他……」

林伊人沉默半晌,「兒臣告辭,請覃貴妃保重貴體。」說罷,撩袍舉步而出。

紗幔低垂,珠簾輕搖,一聲喟嘆似有似無,如煙如霧,裊裊盤旋在桐兮殿內。

回到王府,祁境便向林伊人稟報,說吳奐聲已在瑯風閣內候了許久。

林伊人道,「皇上可是有什麼諭旨?」

「說是有口諭,」祁境道,「吳公公神色間看不出什麼,多半不是大事。」

林伊人邁入瑯風閣,吳奐聲立刻躬身迎上,低眉順眼道,「王,皇上說既然您有心認錯,便在王府內自省三月,以示懲戒。」

「多謝皇上寬宥。」林伊人道,「本王有負皇上重托,定當反躬自省,閉門思過,以報聖心。」說罷,衣袖輕抬,淡淡道,「吳公公請入座。」

「奴才不敢。」吳奐聲恭敬侍立一旁,「王可知,筱安府尹劉明遠與太子走動頗多?」

林伊人撩袍入坐,端起茶盞,不緊不慢道,「那又怎樣?」

「所謂寸進尺退……」吳奐聲頓了頓,「王一向睿智,何必要在此時與太子為敵呢?」

林伊人拿起茶蓋,指尖輕繞,撇了撇浮葉,「此時與彼時又有何差別?本王貽人口實之事,並不差這一樁。」

吳奐聲道,「可是,此事有損王清譽,怕也不妥。」

林伊人淺淺抿了口茶,緩緩道,「吳公公認為,本王不該包下小歡?」

吳奐聲躬身道,「若要答出王爺此問,可否請王爺回答奴才一個問題?」

「你說。」林伊人放下茶盞,負手走向閣外。

吳奐聲遲疑片刻,跟在林伊人身後道,「奴才只是想知道,王此舉是否與奴才有關?」

林伊人唇角微勾,「有。」

吳奐聲道,「那王便不該包下小歡。」

「本王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林伊人氣定神閑道,「為何你托太子援手小歡之時,他居然熟視無睹,置若罔聞,此事不正是太子拉攏公公的好機會嗎?」

吳奐聲神色微變,躬身道,「王說笑了,奴才地位底下,人微言輕,太子怎會來拉攏奴才?」

林伊人輕笑一聲,「太子大約亦未曾想到,吳公公會對故人之女如此上心。」

「不過念著往日的一些情分罷了。」吳奐聲道,「若非筱安府尹劉明遠牽扯其中,奴才自個兒早先便解決了。」

「本王既知你是念舊之人,便不會要求你做忘本之事。」林伊人道,「公公只需明了,本王一切不過為求自保,除此之外,絕不會前去麻煩公公,倘若事到臨頭,公公有心趨利避害,本王亦不會多做勉強。」

「奴才謝過王!」吳奐聲垂首道,「奴才還有個不情之請,王可願听听?」

林伊人微微揚眉,「展洵西?」

吳奐聲恭敬道,「王英明。」

「你且去吧,」林伊人淡淡道,「本王昨日已安置妥當,只是需過月余方能水到渠成。」

「多謝王!」吳奐聲躬身道,「那奴才先行告退。」

林伊人輕嗯一聲,並不回頭,只定定瞧著廊檐下的芭蕉樹。

祁境見吳奐聲匆匆離去,不滿道,「吳公公直言王爺不該包下小歡,明擺著是不願為王爺效力,王爺怎麼還如此厚待于他?」

「祁境,」林伊人唇角微勾,「這芭蕉今年居然開花了。」

祁境上前兩步,扒開碩大的芭蕉葉,果然在葉片間瞧見了一個又大又飽滿的花苞。

「王爺明知太子已與吳公公暗中勾連,居然還有心思在院里賞花?」祁境悶悶道。

「祁大護衛脾氣不小啊。」林伊人戲謔一笑道,「你可知在此事中,太子所犯的最大的錯誤,便是意欲拉攏吳奐聲為己所用。」

祁境詫異道,「王爺的意思是,吳公公如今並非效力于太子?」

林伊人微微頷首,沿著曲徑通幽的回廊,緩步朝庭院深處的書齋走去。

「听聞皇上尚在襁褓中時,皇祖母便買了吳奐聲陪侍皇上左右,至今已有四十余載,吳奐聲又怎會輕易為他人所用?」

祁境不解道,「那王爺為何還要做出意圖拉攏吳公公之舉?」

林伊人道,「皇上既然想知道王府的動靜,我便找個他信得過的耳目,傳遞些無傷大雅的消息,總好過他對我滿月復狐疑,草木皆兵。」

祁境忿忿道,「莫非皇上覺得,排布在王府周圍的耳目還不夠多?」

林伊人邁入古樸雅致的洛梔閣,從挨著西牆的博古架上抽出一冊《虞谷天道》,隨手翻閱著,「如若我視吳奐聲為耳目股肱,皇上不費任何周章便可知己知彼,豈非一步好棋?」

祁境抓了抓腦袋,「吳公公老奸巨猾,又怎是好相與的?倘若往來之間被他察覺出什麼,不是反倒讓皇上抓住了把柄?」

林伊人笑道,「故而此前我才強調,一切只求自保,不會讓他做忘本之事,這本指得便是皇上。」

祁境恍然,「王爺睿智,想來此話過去,皇上定然高枕無憂了。」

「非也。」林伊人輕叩手中書冊道,「《虞谷天道》力諫君主勤政愛民,納言求治,儉樸勤敏,用賢任能,如此浩氣凜然之作,卻幾乎湮滅于後世,你可知其中緣由?」

祁境搖頭,「屬下愚鈍,只知虞谷乃五百余年前智者,《虞谷天道》為其畢生心血之著。」

林伊人輕嘆,「當年國朝堂蔽聰塞明,不辨菽麥,帝秦基剛愎自用,獨斷專行,僅因奸臣說《虞谷天道》非儒非道,唯恐舉薦之人別有用心,動搖國本,即下令毀之。幸而有心人暗中將其留存于世,否則豈不可惜。」

祁境疑惑道,「屬下不明,王爺所說與吳公公一事有何關聯?」

「帝王疑人之心相同而已。」林伊人將書冊放回博古架上,「虞谷著述光明磊落,依然被疑,皇上對王府一直心存戒備,又怎會輕易認定我並無暗渡陳倉之舉?」

祁境愈發不解,「既然皇上怎樣都不信王爺,王爺為何還要想出這許多法子,讓皇上安心?」

「人食五谷,皆有犯錯之時。」林伊人若有所思,將視線投向窗外,「皇上和我,不過是在等一個對方犯錯的機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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