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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對

張昭華揉了揉眼楮,忽然感覺屋子里面燈光亮了許多,是楊士奇將蠟燭挑了挑。

「你看看,」張昭華道︰「我做的鞋子,合不合腳。」

張昭華每天跟著女兵挑水種地,閑下來的時候就織布做女紅,唯一沒有做過的就是納鞋底、做鞋面,但她很有學習熱情,居然學會了,就給楊士奇和含冬兩個各做了一雙,連高熾和椿哥兒都沒有這個待遇。

楊士奇手忙腳亂地接過去,看到上面平整的針腳,不知道該說什麼,只道︰「好鞋子,好鞋子。」

「我給我自己也做了一雙,」張昭華從簸籮里抽出了一雙還未完工的鞋子,哈哈道︰「我把我大衣的毛領子給卸下來了,縫到了鞋面上,我覺得挺好看的。」

張昭華給自己做了一雙軟底拖鞋,腳踝處圈了一圈兔毛,她的腳踝還沒有大好,還是會偶然隱隱疼痛。

楊士奇把鞋子放了下來,道︰「向來案牘勞形,疏于畫眉之樂,夫人,可還記得往日恩愛,月下對句?今日所幸無事,便要與夫人對上一對。」

張昭華就道︰「請。」

楊士奇在紙上刷刷寫下一行字,張昭華接過來道︰「持大戟,騎海馬,旋復回朝,國老。」

張昭華思索了半晌,就道︰「插金簪,戴銀花,從容出閣,天仙。」

「我這對子要增詞,」楊士奇哈哈一笑︰「白頭翁持大戟,騎海馬,旋復回朝,不愧將軍國老。」

張昭華就道︰「我的下聯也可以增啊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從容出閣,宛如雲母天仙。」

「那我的上聯就是,白頭翁持大戟,騎海馬,與木賊草寇戰百合,旋復回朝,不愧將軍國老。」楊士奇道。

張昭華給出的下聯就是︰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比牡丹芍藥勝五倍,從容出閣,宛如雲母天仙。

「我這上聯,可有玄機,」楊士奇道︰「嵌入九味草藥,白頭翁、大戟、海馬、木賊、草寇、百合、旋復、將軍、國老。」

張昭華也道︰「我這下聯對仗工整,分別有紅娘子、金簪、銀花,牡丹、芍藥、五倍、蓯蓉、雲母、天仙。」

兩人不約而同哈哈大笑起來,這對子其實說明了他們如今的處境,如何在佛母的監視下,順利回朝,這可就十分不易了。

「那我再寫一副,」楊士奇提筆道︰「看你如何對出。」

這一回張昭華看到他的下聯,不由得道︰「這可有點難了,我要想一想。」

紙上並不是對聯,而是一句話︰「梁上有人。」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今日之事勿憂。」

張昭華一震,知道楊士奇已經有了辦法和行動,避免她的名聲被污,不由得心中感喟萬分。也提起了筆道︰「彼如何知曉楊氏我疑公門有內應。」

楊士奇接過去一看,搖頭道︰「不對不對,你這韻腳押錯了。」

他刷刷寫了兩筆,似乎將錯處圈了出來。張昭華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正在試探。」

楊士奇也跟她是一樣的猜想,佛母如此快速地知道了情報,知道楊氏是什麼人、藏在何處,而且董彥杲說佛母「每次得來的情報,都很準確,百無一謬」,顯然是從官府得來,而且恐怕還不是尋常的官員,而是三司之一。

這叫楊士奇和張昭華都感到了深深的寒意,山東形勢已經雲波詭譎,稍有不慎,怕就是要粉身碎骨了。同時他們也想到,山東三司肯定會被要求配合安遠侯柳升的鎮壓行動,但是省級官員都淪陷了,柳升的一應用兵情況,豈不是沒有一絲遮攔地出現在了佛母面前,官軍還會有多少勝利的可能呢?

當然先要把眼前這一個難關對付過去再說。

張昭華知道屋子上面有人在監視他們,原本剛來的幾天左右,是董彥杲派人過來監視的,後來楊士奇得到了他的信任,就再沒有人過來了。而今天又來了人光顧,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佛母本人。

要說楊士奇為什麼每一次都能察覺,就是因為他的耳朵非常敏銳,他自己不說能听到什麼程度,但是張昭華是見識過他在河工工地上的,萬千人里居然能听到喚他名字這其實讓張昭華頗為尷尬,因為她有時候晚上要小解,即使跑到靜室里,有隔板擋著,但是她依舊覺得楊士奇可以听到。

這個房子就是如此,一床一榻,東西對著,張昭華和含冬睡在床上,楊士奇就睡在榻上,如今含冬也被分離了出去,整個屋子就剩楊士奇和張昭華兩人,往常沒有事,今天是勢必要睡在一處的。

張昭華燒了熱水,楊士奇就坐在椅子上泡了腳,張昭華把兩床被子攤開,自己先鑽進了一床被子里。楊士奇擦了一下被燻蒸出來的汗,道︰「你先睡吧,我再看看書。」

張昭華就道︰「那你早點睡。」

她很快躺了下來,放緩了呼吸,心中卻在盤算佛母什麼時候會離開。然而讓她驚訝的是,楊士奇只不過看了一會兒書,也很快上了床。

張昭華靜默了一下,卻听楊士奇道︰「江夏這個時候,是四季里最宜人的時候,三分山三分水三分田,還有一分,要算給鐘靈毓秀的江夏人。」

「對,」張昭華道︰「以前游學,你在江夏客居的時間最久。」

「到現在我還覺得,江夏像是我的故鄉。」楊士奇道︰「那里有一個湖,橫跨三個縣,名字叫斧頭湖。」

「這個名字,真不好听。」張昭華就道。

「是吧,我也覺得不好听。」楊士奇似乎快活地笑了一下︰「于是我就大聲地說了,被一個漁夫听到了。他說我不是江夏人,雖然我的口音已經學得很像了。」

「我說為什麼不是呢,」楊士奇道︰「他說,真正的江夏人,一定不會覺得這個名字不好听。我並不服氣。」

「然後呢?」張昭華道。

「然後我就念了一篇《陳情表》給他听,他沒有反應。」楊士奇道︰「我就說他不孝順老娘。他非常生氣,簡直是……非常生氣了,我就說讀此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孝。」

「簡直是,」張昭華听得好笑︰「強詞奪理。」

「但是我也沒有墮淚,」楊士奇道︰「讀過多少遍都是這樣。母親埋在了江夏,二十年了,我只看過她兩次,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每一次去,都感覺好像有許多東西,丟在了那里。」

張昭華沒有說話,良久才微微「嗯」了一聲。

她忽然知道楊士奇和她是一類人。她最好的感情,已經跟隨糧長葬在了老牆底下,她甚至不如楊士奇,還有勇氣去看一看。

她也不知道最後是怎麼睡著了,但是第二天醒來地卻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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