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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半邊天

因為滹沱河的敗仗,朱允果然如所料,撤換了老將耿炳文,而使曹國公李景隆替代耿炳文出師北伐。

消息傳到北平,燕王不由得大喜,對諸將道︰「李九江豢養之子,寡謀而驕矜,色厲而中餒,忌刻而自用,況未嘗習兵,見戰陣而輒以五十萬付之,是自坑之矣。」

最後一句話若是叫張昭華來听,那就是明擺著說明李景隆是個坑爹的貨了而這個「爹」,不是他已經死去的親爹李文忠,而是信用他的建文帝。

李景隆因為是高皇帝外甥李文忠的兒子,且自幼熟讀兵書,生得高大俊秀,得到了高皇帝和新帝的喜愛,且因為他收逮周王的事情,建文帝對他非常依賴。稍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李景隆這樣生長于貴族之家的紈褲膏粱子弟,之前從來沒有經歷戰陣的人,絕非可以倚重之人,偏偏建文帝卻好像找到了靠山一般,還專門為他舉行了遣將出征的儀式,賜給他代表天子威儀的斧鉞,許他使專征伐,,還特授他「通天犀帶」,親自撰寫「體爾祖跡忠孝不忘」幾個字,表示了逾分的隆遇。

燕王以此嗤笑道︰「漢高祖知人善任,不過將十萬兵。唯有大將韓信多多益善,李九江是什麼才能,居然敢將五十萬兵?我看他就是趙括復生,也會有趙括之敗。」

燕王對部下分析李景隆必敗的原因,除了死讀兵書不知變通之外,還有「政令不休、紀律不整」,「貪而不治,智信不足」,說得不經意了些,燕王居然道︰「李景隆氣量偏狹,貪色嗜痂」

諸將之中,也有不識字的粗人,不知道燕王說得這個「嗜痂」是什麼東西,但是大部分僉事千戶,都是讀過書的,聞听到李景隆居然還有嗜痂之癖,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嗜痂之癖」說得是南朝劉邕性喜食瘡痂,感其味似食鰒魚。一日,劉邕拜望正患瘡疾之友孟靈休,見床上頗多落痂,居然取而食之。休感心驚,便將其身上未剝落之瘡痂,盡數剝下貽之,致使瘡口又流血。而劉邕命所屬南康郡之二百多名官吏,不論有無罪愆,每人須輪番挨鞭,致傷以成痂供其食用。

難道李景隆也有劉邕這樣的嗜好?

武人是不能理解文人,尤其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士人的古怪行為的,只要一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喜歡吃血痂的人,許多個指揮就不由得作嘔。

燕王見此,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不是說他嗜食瘡痂,而是他嬖好……這個……男色」

燕王只是將喜歡男色這種癖好,等同視之于喜歡吃瘡痂,可見燕王的確對龍陽之好比較痛絕了,他說著就狠狠瞪了一眼縮在角落里的高燧,高燧似乎感到了他的目光,僵在那里一動不動。

燕王不再提這個話頭,反而說起了糧草的問題,諸將也就不好盤根問底了,但大家似乎都明白,這李景隆在「貪色」這方面大概和常人不同,不僅玩女人玩出稀奇古怪的花樣,而且還有著嬖男的毛病。這毛病雖說不犯法,但是也的確讓人惡心,這種人在將士中如何能樹立威信呢!

然而還未等李景隆出發,九月一日,永平守將郭亮派人來報,江陰侯吳高率領遼東兵馬入關,且包圍了永平。永平臨近山海關,是屏隔遼東的前沿,本來守將郭亮歸降燕王之後,使燕王消除了東顧之憂,可以專心攻打北平周圍。如果永平失陷,遼東兵直撲北平,而李景隆又從南邊趕來,兩面夾攻,北平的形勢就十分危險了。

所以燕王決定馳援永平,但是他的決定,其實也有反對之聲,因為有一些將領認為,李景隆馬上就要北上,他是最大的威脅,應該集中力量對付他。而永平城城池堅固,可以守住一些時日,等對付完李景隆,再去救援也不遲。

而燕王卻道︰「我若是留在北平,李景隆必不敢來。而我若是出城,他就必然來攻北平。若守城,其實是明白告訴李景隆,我的兵力不足;只有大軍在外,內外互為犄角,才能破敵。」

燕王既然定策,就招來高熾,將燕王大印交給了他,「我馳援永平,你留在北平城里固守,決不可輕出。一應大事,要听你母妃的決策。北平城城池堅固,以戰則不足,以守則有余,我听幾位師傅說,你向來能推誠任人,願你以此御敵,等大軍回來解圍。切記,切記!」

高熾臉上還有震驚之色,他不敢相信北平很快就要成為一座危城,而且可能在相當一段時間里,得不到援助,只能依靠城池抵御敵人的進攻。

「父王,李景隆大軍馬上就要到了,」高熾道︰「您為什麼不留守,反而要出兵去營救永平這座並不危急的堅城呢?」

燕王看到高熾的臉色煞白,似乎皺成了一個老面包子,而高熾身後的張昭華卻神色變幻,很快就流露出恍然的神情。

「張氏,」燕王道︰「你說說,我為什麼要出兵馳援永平?」

張昭華一怔,不知道燕王為什麼忽然這樣問,但她還是立即道︰「兒听聞,兵出在外,奇變隨用。固守危城,乃是迫不得已為之,倘使李景隆大軍圍城數月,則我坐以待斃矣!」

兵不能長久地待在一處,看樣子是集合起來人多力量大,但是觀古戰役,往往一只奇兵就能戰勝數十萬人的隊伍,因為目標太大了,而且太集中,這是李景隆的自取滅亡之道;而坐守危城不可取,因為往往在外線的運動中,兵卒有無限的拓展空間,也能在一次次的征戰中,飛速地壯大自己,這是燕王的取勝之道。

「李景隆要是趁著父王兵出在外,來攻北平,」張昭華道︰「乃是正中我之下懷。北平城堅,久攻不下,靡耗頗多。且如今入冬,南方軍士不耐寒冷,絕不利于打持久戰,若不能速戰速決,南軍自然要渙散。我方只要奉行一個‘拖’字,就能拖垮李景隆五十萬大軍。彼時父王回師,內外夾擊,敵必破矣。」

燕王哈哈大笑,又盯著她道︰「你再說說,我為什麼棄了盧溝橋的防守?」

听聞李景隆率大軍北上,燕王下令放棄盧溝橋的防守張昭華根本不用想,立刻道︰「若是以往日來看,盧溝橋的確是防守之地。只是如今天寒,水涸為冰,南軍一來,隨處可渡,空守一橋,有何用處!況且我舍棄盧溝橋,乃是迷惑和驕縱李景隆,使他更加相信,北平如今虛弱,無兵可守,才能讓他深入北平城下,這就是兵法上說的,利而誘之的道理。」

燕王大悅,指著張昭華道︰「你若是個男兒,有這般的見識,在我麾下,怕是比朱能的官兒,還要高呢!」

「父親瞧不起女子,」張昭華道︰「女子不輸男兒呢!比不上冼夫人、梁紅玉,但是保證能將北平守住,等待父王歸來!到時候,父王怕不是要刮目相看了!」

張昭華信心十足,在燕王走後,請顧成將軍頒令于整個北平城,「籍民中壯男為一軍,以充防人;壯女為一軍,以隸雜役;老弱為一軍,以供飲飼、采樵、牧養」。

北平城里的壯男,都給與兵器,每日趕上城頭,操練防守這是高熾的工作,他督治城中防備,還要趕制兵器;而徐王妃帶著王府的宮人加入壯女軍,和普通的民女一樣,往城頭搬運托叉、火鉤、鐵鎬、火鐮和石灰這些東西,張昭華勉強照應老弱軍,每日做飯、送飯,送水送湯,還在張昭華的指揮下,演練了幾把抬送傷者的演習。

「反應要迅速!」張昭華費心教授了幾天,才算看到了成效︰「避開箭矢,也不能擋住軍士!月復腔有傷的,必要平躺,背後有傷的,必要趴下」

她這些天集齊了許多長棍,這些長棍用衣服套上,就是簡易的擔架,張昭華花了心思把老弱軍分成兩兩一組,到時候不會出現一擁而上不知所措的情況。她還和王府的醫正,傳授了簡單包扎傷口的常識。

「永安,」張昭華冷眼看到圍著鍋台抽柴的永安,嘴上道︰「你回去吧,這邊忙得緊,又亂得緊!」

永安原先跟在徐王妃那邊,不過兩天就被派過來,張昭華知道她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果然見她臉色發白的樣子,不過永安卻並不肯回去,只說要為守城盡力。

永安在這一點上並不如永平,永平倒是真的讓張昭華刮目相看了一回,她不再施粉黛胭脂,甚至頭發都不怎麼梳理了,穿著羅布裙,真的跟一幫鄉下女人一起用籮筐往城上背石頭。兵士們認得徐王妃,也認得張昭華,卻不認得永平,常用賊溜溜的眼楮盯著永平,有些還很放肆地說些葷素不忌的話但是永平卻一笑而過,甚至也用土話回罵過去。

張昭華也就忙得不顧她了,因為顧成將軍仔細觀察了北平九門,發現北平其他八門一帶的地質相對堅硬多石,唯有麗正門一帶土質松軟,說要防止南軍挖鑿地道。

「該當如何?」高熾問道。

「要選善听之人,」顧成道︰「在九門附近鑿穴如井,我看二丈差不多,里面埋上新甕,挑選這些善听之人坐在甕中,日夜監听。如果南軍挖地道,數百步之內其聲就可聞于甕中。」

張昭華和高熾卻心不在焉地听著,因為他們剛剛得到顧成將軍長子顧統被殺的消息因為顧成歸降了燕王,留守在普定的顧統一家就以通敵罪,盡數被誅戮。南北相隔遙遠,高熾即算是有心派人去普定收尸,都無法前去。

他們以為顧成並不知道這個噩耗,心中也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在此時告訴他這個消息然而顧成揮手指向北平城池圖的時候,張昭華便一下子看到了顧成盔甲下的縞素。

她頓時落下淚來,這刺眼的白色,好像也壓在了她的心里。

高熾也發覺了,他不由得抓住了顧成的手,卻想起燕王在得到顧成歸降的那一刻說地話︰「此天以爾授我也!」

「北平,」他道︰「千難萬險,也能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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