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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張昭華去中殿的時候,王妃那里正提筆寫著信。

她不敢打擾,等著徐王妃寫完了信,看到她才道︰「母親,我剛看到庫房那里在搬運東西,是給永安添妝嗎?我那里也有幾樣好的首飾頭面,一並添進去吧。」

「不是給永安的,」王妃道︰「是我吩咐取一些藥材出來,送到開封和武昌去。」

開封就是張昭華老家,但是王妃往那里送東西肯定和張家無關,因為家人都搬遷到北平來了,稍微一動腦筋,張昭華就知道應該是和開封定居的周王有關,那麼武昌,也是楚王的都城。

「周王叔和楚王叔,」張昭華試問道︰「是要過壽了麼?」

「也不是。」徐氏道︰「周王妃的父親,還有楚王妃的父親去世了,至親手足,感同身受罷了。」

張昭華心里微微一頓,什麼叫感同身受,還有為什麼兩個王妃的父親這麼巧,都一同去世了?她想起皇帝的兒媳婦的家世,都是開國功臣的女兒,開國功臣,難道

見張昭華神色,不過一瞬似乎就能意會,徐氏點點頭道︰「周王妃父親宋國公和楚王妃父親定遠侯,已被皇爺賜死。」

張昭華眼前剎那就活生生看到傅氏撞死在柱上的一幕,她閉了眼楮也沒用,每一幀就在她眼前細細地滾播,耳邊縈繞著她斷續的哀絕,只有只言片語,但是那種摧她心肝的戰栗,永遠揮之不去。

「我與周王妃、楚王妃,幼時都是一同玩耍的,」王妃伏在黃花梨案上,陽光照在她臉上,半昏半暗,好像看不太清了︰「騎馬,射箭,我們也結過社會呢,都是驕縱的小娘子,又固執不過,一點點事情,都要惹得跳起來呢!」

王妃就側過頭去,對著自己空朦的光影似乎笑了笑,旁邊的張昭華心里忽然一酸。

她讓張昭華從床上的黃楊枕頭旁邊搬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松木盒子,打開是一個繡鞍,皮革上面裹著布,布上面又有精巧的繡樣。

「周王妃第一次上馬,摔了下來,」王妃回憶道︰「由是就不敢再上了,總是看著我們玩兒,還送我們她繡的鞍子,我想她看我們騎馬一臉的艷羨,怎麼就跟昨天似的。」

如潮水一般涌上來的記憶又漸漸消退了,這些閨中的女郎們大都成了妯娌,不隔上三五年通通都嫁了出去。在諸王館的日子也不壞,雖然個個面露疲色,因為年節祭禮太重,但是又都面色紅潤,目光明亮。

張昭華不知道如何去寬慰,但是她也明白感同身受是什麼感覺。

其實皇爺的兒子,和皇爺不是一個性子。當年潭王妃的父親卷入胡惟庸之案中,潭王看到上門來的使者,就和王妃一同**死了。

藍玉的女兒嫁給蜀王朱椿,藍玉誅死,剝皮下來全國巡展,路過成都時,蜀王朱椿上奏把岳父人皮留下來,不想如此曝光。

晉王世子妃傅友德的女兒傅氏觸柱而亡,世子將傅氏的尸首收葬,然後上表請立傅氏所生的美圭為世孫。

如果心里沒有恨,就不會做這些跟皇爺對著干的事情。但是這又能如何呢,人已經回不來了。

不多久雞籠山功臣廟也建好了,論次功臣二十有一人,死者塑像,生者虛其位。正殿︰中山武寧王徐達、開平忠武王常遇春、岐陽武靖王李文忠、寧河武順王鄧愈、黔寧昭靖王沐英。西序︰越國武莊公胡大海、梁國公趙德勝、巢國武壯公華高、虢國忠烈公俞通海、江國襄烈公吳良、安國忠烈公曹良臣、黔國威毅公吳復、燕山忠愍侯孫興祖。東序︰郢國公馮國用、西海武壯公耿再成、濟國公丁德興、蔡國忠毅公張德勝、海國襄毅公吳楨、蘄國武義公康茂才、東海郡公茅成。

二十一個人里,只有信國公湯和還沒有死,不過他病得很嚴重,能不能過完今年還是個問題。

湯和能得善終是毋庸置疑的,因為他早就是個啞巴了,是真的啞巴。洪武二十一年,他告老還鄉,回到鳳陽故里,新宅也已建成。湯和便帶領妻子兒女去向皇帝辭行,皇帝賜他黃金百兩還鄉,從此以後一年一朝。

兩年後湯和得了疾病,嗓子不能說話了。皇帝親臨探視,嘆惋久之。

當然皇帝是帶著太醫去探視的,疑心至此,可謂甚矣,得出的結論是真的不能說話了。皇帝是終于能放心這樣一個人了,對他的情分非同尋常,不僅用安車將他接入內殿,設宴慰勞,關懷備至,甚至親手撫模著他,與他詳細敘談家鄉故舊以及這些年來興兵的艱難。

這麼多知心話,終于可以跟人訴說了,但是湯和已經不能對答,只是不停地叩首。皇帝見此情形淚流不已,厚贈黃金、布帛作為喪葬費用。

這就是去年六月份的事情,那時候張昭華進諸王館選秀沒多久。

皇帝殺了那許多陪他同生共死的人,他心里面,難過嗎?張昭華覺得難過的,只是這種難過和昔有的情分,都抵不上他害怕失去的心。

因為他做過乞丐,做過和尚,所以他拼命維護大明朝統治昌盛,拼命維護這天下永遠姓朱,因為他實在是受夠了那苦日子,太害怕子孫後代回到初始那種窮得光**的時候。

但是歷史就是這樣讓人駭異,皇帝從和尚做到皇帝,他的孫子卻從皇帝做回了和尚。

「听聞皇爺爺在賜死宋國公之前,」朱高熾對她道︰「曾經見了東宮屬臣黃子澄。」

黃子澄在宋國公拜見了太孫之後,對皇帝說︰「太子太師見東宮,其冠不整。」太子太師就是宋國公,馮勝還兼任太子太師的榮餃。

其冠不整,這樣一句似是而非的話,皇帝听了之後道︰「在朝諸公,恣意妄為,諦視東宮,如坐屋脊,左顧則左,右顧則右。將來恐怕尾大不掉,必早早剪除,絕此後患。」

這些活著的桀驁不馴的老臣啊,到了東宮,就像坐在自己家的屋子上,想左看就左看,想右看就右看這本是湯和說的話的,但是皇帝用在了這里,就是不見容這些人了。

「我只是在想,」高熾道︰「太孫究竟知不知道這一切。」

「知不知道都沒什麼,」張昭華道︰「他在那個位置上,就會有一群人為他效力。看著這些人不遺余力地為他拼殺,這感覺,一定是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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