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冬去春來,楊柳吐綠,又是一年春到。

陌上花開,微風吹皺了護城河碧澄澄的水 整個上京城像剛從一個漫長的睡夢中蘇醒過來,只待草長鶯飛的日子,在明媚的陽光下,自由自在舒展憋了一冬的身子。

城外早有三三兩兩的人爭相放起了風箏,五顏六色的搖曳著,點綴了碧藍的天空

昨日起,卻是天氣驟冷,到得下晌,彤雲密布的長空灑下細細密密輕輕飄飄的快要變成雪花的凍雨

一夜之間,屋檐下,草垛頭,樹枝上全都掛滿了亮晶晶的冰稜子。

老廟街上,更夫縮著腦袋,頭上戴著的翻耳帽子上都結了一層子的冰碴子。他縮著腦袋,敲了最後一邦子,就匆匆往家趕。天已蒙蒙亮,凍了一整夜,這會回家,剛能吃上一碗婆娘熬的熱騰騰的米粥。

忽然,臨街一扇黑漆小門一下子打開,一個人攏著手匆匆跑了出來,差點與他撞個滿懷。

他忙穩住身子,待要說上兩句,那人卻早已跑得遠了。

他抬頭一瞧︰鄭國公家的後院,喉嚨里咕噥了一聲,咽下了到了舌尖上的話。

一陣寒風吹來,他忙縮了腦袋,跑走了。

盞茶功夫,巷口一通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個老大夫被馮管事一路扯著跑了來。許是嫌慢,藥箱子徑直掛在了馮管事的脖子上。

這大冷的天,兩人竟也跑了一腦門子的細汗出來。一進角門,就被一早守候著的大丫鬟雯月一路引了進去

穿過抄手游廊,直接進了西廂房。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靜靜地躺在雕花床上,身上蓋了厚厚的兩床印花被子,小小的女孩湮滅在被子里,只有湊近了才見得一張蒼白的臉蛋埋在枕間。

床邊腳踏上,歪坐著小鄭氏,正用袖子抹著不斷溢出的淚,幾番扁著嘴想要哭上幾聲,眼角瞥到一旁冷著臉的韓氏,又生生給吞了回去,只能嗚咽了一聲,不停地給床上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地掖著被角。

閩寒香此刻正陷入巨大的悲傷之中,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死亡的氣息已經彌漫開來……

她仰面跌在冰涼的墓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撫模著身上的紅嫁衣︰

桃花好,朱顏巧,

山一程,水一程

鳳袍霞帔,鴛鴦襖

三月雨紛紛,四月繡花針

君可見刺繡每一針有人為你疼

君可見牡丹開一生有人為你等

這是一首嫁衣曲!

她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直至嘴唇發干,喉嚨發黏,再發不出聲

她漸漸意識模糊,感覺身子飄了起來……

「冬姐兒!」隱約有人在叫

「冬姐兒!醒來!」聲聲呼喚,逐漸清晰。

她一激靈。

是叫她麼?

嘈雜聲,好吵,但又好親切。

好久未听到人聲了呢。

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再也沒有其它聲音。她勉力睜開眼,有人影晃動,耳邊的聲音陡地一下放大。

「好了!醒了!」

一聲自頭頂響起,影影綽綽,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站了起來,吩咐「都散了開去,哭哭啼啼地作什麼?」聲音里明顯帶著那麼一股子不耐煩。

閩寒香想看清說話的人。

在宮里模爬滾打這麼多年,她對人說話的語氣有著本能的敏感。

韓氏見她忽睜開了眼楮,意外的同時,隨即扯開一抹甚是溫和的笑︰「冬姐兒,可是醒了?可嚇死你母親了。可有想吃的?舅母讓人去做!」

閩寒香看著她和熙的笑容,明顯笑意不達眼底,但她掩飾得很好。

忽身側有人嗚咽了一聲,她的目光下移,腳踏上一個身著藍色素綾對襟襖的婦人,腫著兩個大眼泡,抓著被角,一幅想撲上前又不敢的樣子。

听得韓氏的話,嘴唇哆嗦了兩下,啞著聲︰「小荷!小荷!」

床尾一個小丫頭應聲,忙忙地從人群中跑了出去許是太過急切,大棉褲又太過笨重,掀簾時,差點絆了一個踉蹌,韓氏擰了擰眉。

「扶表小姐起來!」她淡聲吩咐,身子順勢往床邊遠了一、二分。

兩個身著青色夾襖的大丫頭忙一個托著她瘦瘦的背,一個拿了軟墊,合力扶攙了她靠坐在床欄板上。

瞧著散著一頭細發,臉孔泛白的小姐,雯月心頭微酸,細心地攏了攏棉被。

望著這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床邊一群完全陌生的人,閩寒香一時回不過神來

韓氏見她呆呆地,心下不虞︰真是個晦氣的。

她最見不得她這幅樣子,小鄭氏什麼沒落下,這蘇暖倒把她娘那幅嬌弱不堪學了個十成十。

她勉力壓下心中的不耐,擰過身去,往窗外望了望,糊著的棉紙有點舊,有些地方都發黃了,看來,上個月沒有更換。這大嫂也是個捧高踩低的

她撇開眼,這天冷得,即使出了太陽,還是陰冷。她悄悄地挪了一下腳,腳趾頭有點麻,不用說,這屋里火盆子也只得一個

她後悔,早知道,那大氅就不該月兌了。她耐著性子,已是巳時,大嫂快來了,總不能現在走,這種漏,她是不肯給金氏撿現成的。

門簾子再次被人掀開,她一喜,卻是小荷快步走了進來,雙手端著一個木托盤,小心地到了床前︰「小姐!快喝點粥罷,還熱乎著呢。」

小鄭氏忙伸手小心端了過來,用手背試了試,燙了,拿了一邊的小瓷勺子輕輕地攪了起來……

韓氏順勢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喝茶,好在茶水是熱的,兩口下肚,倒也漸漸暖和了起來。她一邊呷茶,一邊抬眼打量房子內的擺設。

看了一圈,心下撇嘴︰還真是沒有什麼了。

心下月復誹︰這小鄭氏听說當年出嫁時,也是六十四抬的嫁妝。這回來,前後也就隔了四五年的關景,怎就過得這般摳索?能上眼的東西愣是一樣沒見著?

她可是听說,當年程姨娘可是最得老爺子寵的,跟著在蘇州住了三年,听說,那些東西可沒少拿。又只得小鄭氏一個女兒,出嫁時,那六十四抬嫁妝可是填的滿滿的。听說,那抬箱子的抬桿都壓彎了半寸。

九年前,她帶著女兒回娘家,有人見她用騾車裝了好幾口大箱,搬進了先前老姨女乃女乃住的院子 姨女乃女乃早沒了,當時老太爺說了句︰那就住著吧!

這一住就是整十年,這十年間,小鄭氏母女倆就一直在這院里住著。

平時吃用都在公中走,也不見她們有其它什麼大的花銷。

她好奇,幾番打听,未果,旁敲側擊地向鄭啟清打听,一向溫文的鄭二老爺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言語,又恐他多心,遂只得歇了。

但心里卻是疑心 那幾口箱子?當年老爺子寵姨女乃女乃過了頭,可是與老太太打了一輩子的擂台,直到長房孫女鄭容進了宮,才收斂了。後來,姨女乃女乃就

閩寒香溫順地靠著,後背上半截子離了軟軟的迎枕,有點硌,腦子卻還在糊涂中

韓氏終于起身,摞下一句︰「好生養著。」

說著,聲未落,人已經到了門外,只余黑藍色的棉布簾子晃了一下。

見她盯著發愣,小荷忙上前一步︰「小姐,可要玩這個?」

她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九連環。

她搖頭。

小荷咬了咬唇,又拿出一卷花繩︰那玩這個?

一連說了數個,見小姐只搖頭,不說話,急了,一急,那嘴就攏不住話︰「小姐,別想了,五少爺早就

「小荷!」

雯月厲聲。

小荷一縮脖子,咽下了溜到嘴邊的半截子話,往那臉盆架子跟前靠了靠,不吭聲了。

小鄭氏兀自輕緩地攪著白瓷碗中的紅棗粥,竟未責怪小荷,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無事!那本不是我們冬姐兒的錯!」

雯月悄悄抬眼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見她面色平靜,並未垂淚,正專注地听她們講話,長長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心下一松,想著岔開話題,輕笑︰「小姐,你看奴婢新采的月季,可還應景?」

窗邊長幾上擺著一個青瓷瓶,里面插著二支艷紅的月季,很是鮮女敕,仿佛窗台都亮了起來。

寒香目光一瞬,掠過那花瓶子。很普通的一個梅瓶,是市面上尋常的瓷器。最多不超過十兩銀子。

無法,身為司寶司的掌珍出身,每天面對那末多的珠寶玉器,早已練就了一雙慧眼。

為了這個位置,她下了十二萬分的心思去學,司寶司里又有大量現成的寶物她練手。其實她的見地一早就越過了她的師賀司珍,基本上,只要她一過眼,就能立刻估算出價值,特別是瓷器。她喜歡用銀子去衡量這些寶物的價值。綠萍曾經笑她說︰「掉到錢眼里去了!」

她不以為意,掉進錢眼里怕什麼?關鍵是要有銀子讓她掉!不然,只能掉進苦水里。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