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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洞天春3

陳釀心下猛地一抖。他與七娘,不過一夜未見,又是在史雄的世外桃源。

這般擔憂,卻是為何而來?

他緩緩閉目,又緩緩睜開,只不願再去費神。

進得屋中,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英武氣。只見妝台之上,未有脂粉眉黛,取而代之的,卻是幾排各不相同的暗器。

四下裝飾,大而化之,風風火火,灑月兌恣意。

顯然,這是李夷春的屋子。

史雄與李夷春領著陳釀進來,又在床邊置了張更寬敞的木椅,軟墊本是鋪著虎皮。因著陳釀的傷勢,又多添了幾方軟墊。

陳釀由他們扶著坐下,也顧不得許多,只極力探出身子要看七娘。

史雄心思雖粗,可行軍之人,對于各種傷勢最是明了。

見陳釀吃力模樣,他忙讓人將椅子又向前挪了挪,只道︰

「陳先生,你悠著些,自己還帶著傷呢!」

陳釀敷衍地點了一下頭,遂直直凝視七娘。

只見她昏睡模樣極其安靜,連呼吸亦輕得如絲如縷。一雙新月彎眉微蹙,面色不算太好。小小的鵝蛋臉上,還帶著昨夜的驚恐與畏懼。

陳釀忽有些後悔。縱然事急從權,到底不該說要賣了她的話。若當時再細想一番,未必沒有更好的法子。

這孩子,莫看平日里任性驕縱慣了,可心眼里,一向實在得很。

自汴京城破,家人被俘。連日以來,她受的驚嚇與委屈已然太多了。

偏在那樣的時候,听聞說要賣了她,如何不心下危危,行跳車之舉?

況且,說這話的偏是陳釀!是她這等境況下,唯一可信,唯一可依靠之人!

陳釀忽一聲嘆息,眉頭越蹙越緊。待她醒來,不知是否還會對自己信任如初?

七娘像是心有所感,眉頭亦隨著陳釀深深緊蹙。

史雄與李夷春頗覺好奇,果然是師傅帶出的徒兒,那蹙眉的神情,簡直一模一樣!

陳釀看著七娘,她落得這般,到底是自己這個先生照顧不周。

他心中驀地生愧,只吃力地抬起手,拿指尖替她抹平了深蹙的眉。

正此時,四下一片鴉雀無聲,卻聞得七娘說起夢話來。

她聲音很輕,若非仔細,只當她是胡亂哼唧了。

只听她道︰

「無妨!釀哥哥說過,萬事無妨的。為何賣我?為何?」

陳釀一時低垂著眸子。果然,她對此事認真了,認真到心底去了!

史雄與李夷春面面相覷,頗是不解。

陳先生也算個義薄雲天之人。當年為保史雄與一干兄弟的性命,甘願放棄春闈。便是此時落魄,又怎會生出賣了七娘的心思?

史雄心腸直,只問道︰

「陳先生,七娘子說這話,是何意啊?」

陳釀嘆了口氣,道︰

「便是我此前說的那個誤會!」

說罷,陳釀遂將昨夜之事一一相告。

史雄與李夷春這才明白,為何二人滾到了南山頭下!為何陳釀連昏睡,亦緊緊抱住七娘!

李夷春思及此處,下意識地揉了揉手臂。

這個陳先生,雖說是位讀書人,力氣卻不小!昨夜他抱著七娘,李夷春恁是掰了許久才掰開!驀地弄得手臂極酸!

史雄見陳釀愁悶,遂好言相勸,道︰

「陳先生不必太過憂心。既是誤會,待小娘子醒了,好好與她說一回也就是了。小娘子若鬧,我們夫妻總能幫忙勸上一勸的!」

李夷春亦大著嗓門附和︰

「我李夷春別的本事沒有,便是在打架和勸人上,還從未怕過誰!陳先生放心,煮熟的鴨子我都能給勸活了,更別說這位小娘子!」

史雄見她牛皮越吹越大,只拿手肘推了推她,低聲道︰

「胡說什麼呢!人家的誤會,要你多管閑事!」

李夷春看了看陳釀,又看了看七娘,只轉頭朝史雄道︰

「真不巧,我這人就愛管閑事!你別忘了,你也是我管閑事救回來的!」

史雄霎時訕訕,心道︰還不是看本大王高大威猛,心生仰慕!只怕救人之時,便有了成婚之意。若換個又老又丑的,看你還救不救!嫁不嫁!

只是,這番話卻不敢當著她的面說。若被李夷春听去,少不得又是一頓暴捶!

在這位繳金娘娘面前,他這個繳金大王可是一句硬氣話也說不上!

縱然這般,史雄倒是從未有過什麼怨言。倒不是怕她,亦並非打她不過。只是這女人,如果哪日不同你鬧了,便是對你死心,這才叫人悔不該當初。

陳釀聞得史雄夫妻二人在一旁嘀嘀咕咕,也懶得去听。

他只一心看著躺在眼前的七娘,這等憔悴,近來是吃太多苦了!

待她醒來,頭一件事,便是要將「賣她」一事講個清楚!

陳釀心中想著說辭,如何一句話講明白,讓她早些知曉真相,也少難過些時候。

他心下著急,見七娘還未醒,遂向史雄道︰

「史大哥,不是說蓼蓼並未受傷麼?怎的一夜都過了,卻還曾不醒來?」

史雄無奈扶額。這個陳先生,當真是關心則亂。

便是尋常睡眠,也總要到這個時候。況且,這些貴家小娘子,一向起得晚些。加之這幾日的奔波勞累,睡到明日亦無須擔憂!

史雄方回道︰

「陳先生,你自己還帶著傷呢!不如先回房歇下。至于七娘子這里,有我家李娘娘與丫頭們看著。待她醒了,定然一瞬也不耽誤,立刻通知先生。」

陳釀卻坐如鐘,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

只听他道︰

「她是因著昨夜听了我那番話,才變得如此,我得守著她。」

史雄擔心他的傷勢,又勸道︰

「陳先生仁義不假,只是你自己的傷……」

陳釀作出一副輕松姿態,只道︰

「初時在屋子里還動不得,這會子過來,手也能抬了,也能自己坐著了。可見在此處,恢復是極快的。勞煩史大哥,蓼蓼醒來之前,將我的湯藥送到此處來。」

史雄見他頗是堅決,只得應下,遂拉著李夷春告辭去。

李夷春是被史雄拖著出來的。剛出房門,她猛地頓住腳步,又朝內室看了兩眼,只笑道︰

「這倆人,必定有甚貓膩!」

史雄聞著,搖了搖頭,道︰

「又在管閑事了!人家是正正經經的師徒!」

罷了,他又沖門外弟兄道︰

「多叫幾個兄弟過來,守在門外,不許進去!若先生有甚吩咐,仔細應承伺候便是。一旦陳先生或是七娘子有恙,就立刻請大夫來。知曉麼?」

那幾個弟兄站得筆直,齊聲道了句「知曉了」!

陳釀守在七娘床邊,一坐便是一整日。直到天已黑透,七娘亦不曾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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