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兒聞著這話,只將藥匣子往案頭一丟。
她撇撇嘴,道︰
「人參丸,哼!還不是她欠小娘子的?」
許道萍無奈,斥道︰
「閉嘴!你這丫頭,如今這樣的話也敢胡說了!她家待我恩重如山,她又欠我什麼來?」
湘兒不服,噘嘴道︰
「要不是她,陳先生怎會平白送株離草來?」
她望向許道萍。
只見她面色蒼白如紙,雙眼微微凹陷,哪里有個青春少女的樣子?
湘兒一時心下難過,只拿絲帕掩面,眼看著就要落下淚來。
她委屈道︰
「小娘子只管的瞞著我,可我自小便伺候著你,你的心思,我如何不明白?薛大人何等神醫?若非你日日愁苦,郁結難舒,這個病,也早該好了!」
湘兒一面說著,一面又不住地抹眼淚。
小丫頭自是護主心切,有哪里知曉其間的事?
許道萍見她忠心模樣,實在可憐,到底不忍苛責,只兀自搖搖頭。
她緩緩抬起手,招了湘兒至床邊,方道︰
「我知你護著我。可七妹妹待我之心,我是最清楚的。偌大的謝府,唯有她能真心相托。不論你是否明白,日後斷不可胡說了!」
湘兒嘆了口氣,心中雖是不平,面上也只得應下。
到底不敢惹急了許道萍,那時多添一重病,又怎生發付?
湘兒扶她倚著枕屏,只道︰
「如今新皇登基,小娘子自不必入宮。不如,尋個機會,與陳先生冰釋前嫌。得個知己,也好過累夜愁思啊!」
提及陳釀,許道萍忽猛咳了兩聲。
湘兒嚇壞了,忙替她順氣。罷了,又倒上一盞茶予她吃。
「敢是我說錯話了?」湘兒一時慌亂,「小娘子莫急,我不說就是了!」
許道萍搖搖頭。
「知己」二字,說來輕巧,可于她和陳釀,又是何等沉重呢!
她撐著枕屏,一股情思堵在心口,不得排遣。
「痴丫頭!」許道萍望著湘兒,「我與他的事,你哪里懂得?」
湘兒見她這等模樣,如何不憂心?
從前二人詩詞相和,是怎樣的情意?這般種種,她俱是看在眼里的!
她只道︰
「我雖不懂,卻也知道,若非七娘子成日纏著陳先生,又哪來眼下的境況?」
許道萍有些急色。
她重重拍著床沿,直落下淚來︰
「我說了,這不與七妹妹相干!」
她一時猛扶住心口,只粗喘著氣,眼淚竟似收不住的!
卻不知,自己為何如此。
雖不相干,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吧!
但又能如何呢?
自己一身性命,盡是謝府給的,又有何資格,與人家爭個長短?
況且,那株離草,也並非旁人逼著陳釀送的!
只見她滿面淚痕,雙眼已然紅得淒淒楚楚。額間冷汗直直地往外冒,鬢發沾著,盡貼在頸間。
霎時間,只覺命途飄忽,滿室哀苦。
縱然滿月復才情,偏偏是這樣的身子,這樣的命!
一旁的湘兒,直嚇得不敢動彈。
許道萍從來便是輕聲細語的,就算訓斥,亦從未如此。
湘兒心下害怕,雙手在裙上搓了搓,試探道︰
「小娘子?」
許道萍閉上雙眼,直靠上軟枕。
她擺擺手,心力交瘁,只道︰
「罷了!去吧!」
湘兒滿心擔憂,卻不得不挪著步子出去。
此時的許道萍並不知曉,自己于謝府,還能有更多的安排。
夏日的天,越發悶了。
宗祠的香燭亦比往日用得更快。
儀鸞宗姬一身素裳,端然跪在大郎謝源的牌位前。她面無神色,一動不動,活像一尊塑像。
宗祠地處偏僻,草木成蔭。即使白日里,亦昏暗得緊。
排排燭火,是宗祠唯一的光。
幾炷清香生出煙來,又散開,映著重重火光,幽微又教人敬畏。
二郎負手立在儀鸞宗姬身後,眼神直視,像個鐵面金剛。
他音色沉沉,道︰
「大嫂,地上濕氣重,且起身吧!」
儀鸞宗姬依舊不動聲色。
她垂下眸子,只道︰
「到底,只是大嫂啊!」
二郎眉頭微顫,默了半晌,方道︰
「事從權宜,你是顧及全局之人。」
儀鸞宗姬忽輕笑一聲︰
「事從權宜?這麼些年,我只當你的權宜之計里,是沒有我的。」
二郎深吸一口氣︰
「父母之命。」
「不是父母之命。」儀鸞宗姬忽轉身瞪著他,「是過河拆橋。」
她的眼楮又大又亮,在昏暗的宗祠里,直耀得二郎睜不開眼。
他回避著她的目光,只道︰
「不論旁人如何,你總該信我的。」
儀鸞宗姬有些忍不得,她忽地站起身,仰面對著二郎。
她笑道︰
「如何信你?多少小娘子,為著你謝大人,皆從各地往汴京趕呢!我瞧著,是比陛下選妃還熱鬧些!」
二郎扶住她的肩頭,也顧不得許多,只深深看著她。
他無奈道︰
「這些事,自一開始,便知是如此。眼下卻又鬧什麼呢?」
儀鸞宗姬忽地拂開他的雙手,背過身去︰
「你當有你的好姻緣,我自知攔不住!有些事,我已違心允了,莫非還要我強顏歡笑麼?」
二郎心下顫了顫,一把抱住她。他閉上眼,深蹙著眉,嘴里不住念著「抱歉」。
儀鸞宗姬由他抱著,也不掙開,只緩緩嘆了口氣。
「謝汾,」她道,「記住你欠我的。」
「是,」二郎道,「我會以余生償還。」
儀鸞宗姬只覺心頭一酸,只道︰
「但願吧!」
宗祠的香火,比方才更加旺盛,大郎的牌位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二郎身子猛然一顫,忽覺寒意四起。
他驀地放開儀鸞宗姬,喉頭咽了咽,又兀自一番張望。
他遂道︰
「寒氣有些重了,咱們走吧!」
儀鸞宗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郎的牌位。
她直直望著二郎,道︰
「三伏天呢,哪來的寒氣?」
「三伏天……」二郎點點頭,「不過,還是走吧!」
二人一前一後行出宗祠,方至門邊,儀鸞宗姬忽喚住他。
她端著皇室架子,又道︰
「听聞,有人提了鄧小娘子,還有人提了許娘子?」
二郎自知她所言何事。他只點了點頭。
儀鸞宗姬微揚起下巴,道︰
「許娘子就很好。」
說罷,也不待二郎言語,她便轉身而去。
唯留二郎一人,望著空蕩蕩的巷子,心有戚戚然。
他雙手環抱,忽覺寒意越發上來。
三伏的天,卻是怪哉!
二郎甩甩頭,又朝宗祠看了看。罷了!還是快些回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