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下得很快,傳得亦很快。
不到一日,汴京城中已人盡皆知。
茶肆之中,又開始熱鬧起來。
「外邊的皇榜都看了麼?真是猝不及防啊!」有人道。
「我見你們皆在談論皇榜,究竟是何事?」另一人道。
旁邊一大漢驚奇地瞪大了眼︰
「怎麼這也不知?皇帝傳位于太子,過些日子便要舉行登基大典!你是不是汴京的啊?這都不知!」
問話之人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听一老者道︰
「不怪他不知,老漢我也才看著。」
那人遂問︰
「老伯伯,皇榜上如何說的,你也與我講一講啊!」
老者方道︰
「說陛下除了道教事務,日後一律甩手不管了!」
有人只笑道︰
「陛下倒會享清閑!眼下戰事吃緊,丟給太子,自己修煉做神仙去!」
「噓!」一人四下看看,做禁聲手勢,「天家的舌根也敢嚼!不要命了!」
「是啊是啊!」又有人道,「莫議論了,且散了吧!」
于百姓們而言,誰做皇帝似乎並無不同。
可新皇趙桓這里,直到黃袍加身的一刻,他依舊覺得有些不真實。
登基後的第一道聖旨,便是封賞一眾道教人士。
這也是為著太上皇的體面。
而第二道,則是冊封朱璉為後。
趙桓端坐在龍椅之上,一向溫吞的他,倒見出些天子氣派。
他俯瞰著山呼萬歲的朝臣們,黑壓壓的一片,一時心有感慨。
難怪父皇要多留蔡太師幾日,原是為了讓趙桓新皇立威。
蔡太師亦在朝臣之中,恭賀著新皇登基之喜。
只見他面色有些僵,額角不覺滲出幾滴冷汗。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朝堂上的氛圍,更使他滿心不安。
汴京的大雪又開始飄,時有狂風驟起,卷起千堆雪,越發生寒。
太學的屋舍端重而謹慎,覆上一層雪,便更見出沉穩之態。
太學生們匆匆穿行其間,對于新皇登基一事,自是奔走相告,各抒己見。
一時之間,太學辯論四起,前所未有的熱鬧。
唯有陳釀屋中,卻是安靜地一如往常。
這幾日,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作文,終是成了一篇大論。
他張開手臂,舒了舒筋骨,熬這幾日,肩頸有些酸痛。
正欲小憩一陣,忽聞得門外傳來急促的叩門之聲。
「陳兄!陳兄!」
這個聲音,不必猜,也知是魏林。
陳釀撫額,這個魏林,每回皆是一驚一乍的。
他搖頭笑笑,剛開了門,魏林便直直沖進來。
「我說,」魏林道,「你怎麼還有閑情作文啊?這外頭都變天了!」
陳釀點頭︰
「嗯,同窗們經過,時有說起,我皆聞著的。」
魏林一臉愣然。
既是知曉,還這般無動于衷?
「陳兄,你作文作痴呆了?」魏林瞪大了眼,「我是說,新皇登基了!」
陳釀又點了一下頭。
魏林更是不解。
他負著手來回踱步,上下打量陳釀一番,遂道︰
「你可有什麼打算?」
陳釀兀自坐下,吃了盞茶。
他笑道︰
「你來了一陣,這才算問到點子上。」
魏林懸著的心終是放下半顆。
難怪如此悠然,原是早有籌謀。
他看了看陳釀的書案,指著道︰
「你這幾日閉門不出,就為了那篇文章?」
陳釀替他斟了一盞茶,只道︰
「不錯。」
魏林狐疑地看了看他。
什麼了不得的文章,值得苦熬好幾日?
他拿過看來,霎時一驚。
還未及細看,其上論題,已然讓魏林目瞪口呆。
《六賊論》!
他沉了沉氣息,也沒心思讀,只問向陳釀︰
「何為六賊?」
陳釀一臉正色,遂道︰
「所謂六賊,便是蔡京、童貫、王黼為首的六位大奸之臣。」
魏林聞言,又是一驚。
他將陳釀的策論往案上一丟,大步至陳釀跟前。
只聞他道︰
「是要呈上去的?」
陳釀點頭。
「這行不行啊?」魏林有些不安。
他又道︰
「上回的《汴京流民論》,也呈上去了,最後是個什麼境況?還不是如了那蔡賊的願!」
見陳釀默不作聲,魏林又抽出一方雕花凳,在他面前坐下直直坐下。
「陳兄!」魏林道,「你還總說我魯莽,這篇策論,最好是從長計議吧!」
他頓了頓,接著道︰
「你此時呈上去,蔡賊定記著當日之仇。他老奸巨猾的,指不定設下什麼套!況且,這回是六個呢!」
魏林一腔熱血,沒好氣地搖了搖頭。
陳釀拍拍他的肩,笑道︰
「他沒機會報仇了。」
「啊?」魏林面帶疑問,「他此時還身居太師高位呢!」
陳釀遂道︰
「今時不同往日。你也說過,外頭變天了。」
「你是說,新皇有心整治?」魏林問。
陳釀但笑不語。
魏林又道︰
「可新皇登基前,與蔡賊似乎並無過節。」
陳釀沉吟一瞬,方道︰
「魏兄,我問你,何為君?何為臣?」
魏林只道︰
「君似明月,臣子似星辰。為人臣者,當眾星拱月,盡力輔佐,方不愧青史之名。」
陳釀又道︰
「我再問你,何為百姓?何為社稷?」
魏林回道︰
「百姓者,社稷之根本也。」
陳釀點頭,道︰
「蔡賊魚肉百姓,刮天下之財,收于囊中,可是動搖社稷根本?」
「自然是了!」魏林道,「否則,太學上下,豈會如此群情激奮?」
陳釀方道︰
「既如此,又豈能說蔡賊與新皇並無過節?新皇仁慈愛民,自然欲除之而後快。」
魏林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陳釀這幾日埋頭作文,並非是在行莽撞之舉。
「陳兄啊陳兄!」魏林笑道,「到底是兄弟眼皮子淺,不如陳兄看得長遠。」
「術業有專攻。」陳釀道,「魏兄的騎射,亦是陳釀不及。」
這樣一說,魏林只哈哈大笑起來。
他猛拍上陳釀的背,又道︰
「那是!那是!」
陳釀正端起茶盞要飲,差些一口噴出來。
他嗆了兩聲,又白了魏林一眼,方道︰
「至于如何呈上去,便要仰仗魏兄了。」
「我?」魏林一愣。
陳釀點頭,打趣道︰
「魏兄不是最會聚人情,籠人心麼?」
想來,魏林性子爽快,年少熱血,太學之人多愛與之結交。
他遂道︰
「明白!陳兄放心,這一回,定好好地呈上去。」
陳釀面含淺笑︰
「嗯。既是在此一舉,那便做得聲勢浩大。也好叫百姓們感念皇恩浩蕩,痛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