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兀自猶疑,不覺間,竟已到了謝府門前。
她一路上愁眉深鎖,陳釀早已覺出不對。
他自然憂心,方道︰
「蓼蓼,若有心事,盡可與釀哥哥講的。」
此話一出,陳釀卻也有些尷尬神情。
七娘的心事,不正是他麼?又叫七娘如何同他講呢?
七娘直看著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她遂低頭道︰
「釀哥哥,其實,有件事,蓼蓼想,或許該同你講的。」
陳釀將她審視一番,果是有事。
七娘有些吞吞吐吐,一時難以開口。
她只顧左右而言他,方道︰
「蔡三娘子對釀哥哥,似乎有些淑女之思。」
陳釀聞此,忽笑了起來。他只傾身向前,朝七娘眉心輕輕敲了一記。
「你這小腦袋,平日里都想些什麼呢?」他笑道。
七娘撇撇嘴,只道︰
「是她自己講的!」
陳釀搖搖頭︰
「我與她素未相識,她講她的,又與我何干?」
「可蔡雲衡,」七娘嘟噥道,「確也算位美人。」
「天下好皮囊,何其之多?」陳釀故作生氣模樣,「原來蓼蓼心里,釀哥哥是個之徒啊?」
七娘見他生氣,霎時急了,只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忙道︰
「不是的,釀哥哥。我只是,只是……」
她一時急切,直有些語無倫次,想說什麼,卻又憋不出!
只見七娘漲紅了臉,抓著陳釀不放。如此四目相對,倒也有些可笑。
陳釀轉而笑了笑︰
「無妨。釀哥哥明白的,逗你呢!」
他如此說了,七娘遂放下心來,只兀自撫著心口。
「你要說的,便是這個?」陳釀笑問。
七娘的神情霎時又緊張起來。
方才有的沒的提了幾句蔡雲衡,可許姐姐的事,卻只字未提。
說與不說,依舊在她。
「其實……」七娘緊咬著唇,低聲道。
「七娘子!」
正待出口,忽有人打斷七娘。陳釀亦朝那處看去。
來者並非旁人,而是許道萍從徽州帶來的丫頭,湘兒。
七娘蹙了蹙眉,現下湘兒來了,那件事似乎也輪不著七娘言說了。
湘兒自府中出來,朝二人行了一禮,只道︰
「我們小娘子要我來此處等七娘子,請七娘子去說話。」
七娘與陳釀相視一眼,皆有些閃爍神情。
陳釀方道︰
「既如此,我也回太學了。蓼蓼快進門吧,我看著你。」
七娘听話地點點頭,俯身一福,便與湘兒去了。
剛待入門,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陳釀依舊立在那處,微笑著目送她進去,溫潤如初。
時至府中,七娘只狐疑地看著湘兒。
她一時又有些憂心,只道︰
「怎麼來府門口等我,可是出了大事?」
湘兒微蹙著眉︰
「不瞞七娘子說,還好我到得及時,否則,我們小娘子便該罵我了!」
「這是什麼道理?」七娘不解。
湘兒行了一禮,方道︰
「七娘子有所不知,我們小娘子得知你今日男裝出府,可是嚇壞了!」
七娘一臉莫名,只偏頭望著湘兒。
湘兒又道︰
「我們小娘子想著,你定是去尋陳先生的,故而要我來攔!」
七娘猛地一驚!
許姐姐要攔著她見陳釀?縱使那二人有情,依著許姐姐的性子,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湘兒見她誤會,忙解釋道︰
「七娘子誤會了。我們小娘子,是怕七娘子將前日之事,說與陳先生知。故而,緊忙著讓我尋七娘子去。誰知,恰遇著你們回來。我可嚇壞了!」
七娘看著湘兒,沉吟片時,只道︰
「你來得確是及時,我險些就說了。只是,許姐姐為何不叫釀哥哥知曉呢?」
湘兒搖搖頭︰
「七娘子自問她去吧,我不過听差遣做事,本不知的。」
七娘點點頭,倒是難為這個小丫頭了。
她遂隨湘兒至許道萍處。
七娘四下看去,只見整個屋子的暖爐比別處多些。碧窗紗早已換做了秋日的料子,自然也是為著許道萍的病體沉沉。
她依舊纏綿病榻,七娘進屋時,她正吃著藥。
瞧上去,像是薛仁新配的。吃罷藥,許道萍又服了幾粒解毒丸,方才罷了。
七娘行過去,只在她榻前的雕花小凳上坐了,方道︰
「眼瞧著,許姐姐還是有些不好?」
許道萍見著她,也不及答話,便忙向湘兒道︰
「可攔住了?」
湘兒直直點頭,她這才放下心來。
「許姐姐。」七娘輕聲喚。
許道萍搖搖頭︰
「病來如山倒,哪是那般容易好的?縱使薛大人是華佗在世、扁鵲附靈,也總還要些時日的。」
七娘嘆了口氣︰
「姐姐如今這個樣子,又是何苦來的?」
許道萍卻笑了笑︰
「但凡有別的法子,我又何至于此?總是我命不該絕,留著這病體殘軀,或許還有些用處的。」
七娘拉著她的手,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她方道︰
「姐姐的心,我是知道幾分的。為何不讓我說與他知曉呢?」
七娘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又道︰
「是為著我的緣故麼?許姐姐大可不必的,如此,我亦于心不安。」
許道萍清咳了兩聲,方道︰
「不與七妹妹相干。此番既撿回一條命,終究還是要負他的。這般境況,又討什麼憐惜來?左右是兩兩無奈,又何苦多一番拖累?」
七娘深深凝視著她。
許道萍用情至深,用情至純。她這般通透,所謂性情中人,大抵如此。
七娘垂下眸子,雖不願說,卻還是道︰
「或許,釀哥哥會有法子。」
此話既出,許道萍又猛咳了幾聲,道︰
「他是一定會有法子的。只是,那樣的代價,我承擔不起,亦不願他來承受。」
許道萍的入宮,本是謝府棋局中的一步。雖不至多要緊,可牽一發而動全身。
這道理,許道萍明白,七娘亦明白。
依著陳釀的性子,君子行徑,是定會救許道萍于水火的。
只是,不論什麼法子,最終的結局,皆是惹怒謝府。從此,仕途黯淡無光,十年寒窗付之一炬。
而這一切,許道萍承受不起。
陳釀,也未必能灑月兌至此,心無戚戚。
「七妹妹,」她又道,「我知你的好心。只是,此事是我魯莽了,還望你守著這個秘密。為我,亦是為他。」
七娘低頭蹙眉,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她從不知,許姐姐的心底,竟是這般深沉痛苦。她緩緩抬起眼,只見許道萍慘白的臉上,已掛了幾滴淚。
七娘默然不語,忽覺出自己的卑鄙來。